第40章
周怀只待了一会儿就走了,周送只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去做。
自从回来后,周怀出现在他面前的次数越发少了。
把周怀送走后,周送怕再遇着其他皇子过来挑衅,便只待在屋里默默消磨时间。
直到第二日,他偶然听人讲起四皇子生病了,好像还病得很严重。
周送虽然有些疑惑昨日还好好的人怎么突然生病了,但一想起他那些轻蔑讽刺的话,只觉报应不爽,让他病得起不来床才好呢!
解气归解气,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叫周送也摸不清头脑了。
皇子们一个个接连生病,宫中随意走过几人都在暗中讨论此事,原因众说纷纭。
有说皇子们吃坏东西了的,有说被梦魇着了的,甚至还有说宫中邪祟作恶,缠上了皇子们才会这样的……
灵异鬼怪之事周送自然不信,他作为一个半知情人,还以为是袁继开始行动了,内心难免隐隐不安,连着好几日都没有出门。
结果几日过去,一条更惊人的消息乍然在宫中出现——四皇子死了!
……
严严冬夜,老皇帝寝宫的烛火彻夜亮着,周送手托着汤婆子赶到寝宫外,侍奉的宫人屈身行礼道:“六殿下。”
周送应了一声,问道:“父皇如何了?”
宫人面色有些为难,“陛下知道四皇子的丧讯后,吐了一大口鲜血就昏死了过去,才被太医施完针,还未清醒。”
周送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宫人应声走了,周怀依旧顶着军医的脸跟在周送身后,进了寝宫的大门。
一进屋内,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汤药味,周送不喜欢这个味道,轻微地皱了皱眉。
看到周送来探望老皇帝,太医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周送本也不想来看到老皇帝那张脸,但现在所剩的皇子中,其他人都病得下不了床,探望的名头只能落在周送身上。
好在他身后还站了个不为人知的太子,才让他的心情没有那么难熬。
周送走了过去,他已许久没见到老皇帝了,现下一看,倒是有些惊讶。
只见床上的人已然一副老相,或许因为病痛,先前饱满的双颊此刻凹陷下去,面上皱纹遍布,再寻不到往日为皇为帝的光采。
他面上瘦,身上也瘦,露在外面的胳膊皮包着骨头,褐色的纹路交错在皮肤上,一派枯败的景象。
周送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儿,既不畅快也不同情,他只是淡漠地观察到这一切,才后知后觉地想——原来,他已经这么老了。
或许是老皇帝听到声音,床上的手指蓦地动了动,他慢慢睁开眼,迷糊间看到床边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的眼睛已不太好,缓了许久才认清周送的脸,可周送不是被他送去北麓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老皇帝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声音沙哑道:“是小送吗?”
周送这才走近了些,态度不冷不热地回道:“父皇,是我。”
老皇帝显得有些惊讶,他示意周送再近些,枯瘦的手颤颤巍巍摸到人真实的温度,他才相信的确是周送回来了,眼里有些湿润。
“小送,真的是你,你真的回来了。”
周送不语,只是把自己的手缓缓抽回,老皇帝愣了一下,他似乎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开始和周送回忆起了往昔。
“小送,看到你没事,父皇就放心了,你不要怪父皇,当初送你去北麓,父皇也是无奈之举,北麓太过强大,父皇不得不牺牲你啊……”
周送静静听他说着,心里却没有一点触动,他难道觉得现在和自己讲述他的苦衷,那些伤害就能一笔勾销吗?
小时候他被人欺负的时候这人在哪?吃不上饭的时候这人又在哪?
临到死了才开始对他忏悔,不觉得可笑吗?
然而这些想法周送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只默默坐着看老皇帝自顾自地演戏,不一会儿又听到他悲戚地念起失踪的太子,甚至连泪都流了下来。
“朕的怀儿,他母后是朕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可是她就那么走了,只留给朕一个儿子,朕就把刚出生的他立为了太子,给了他最好的一切。”
“可是现在怀儿失踪了,朕要是到了九泉之下,该如何向他母后交代?”
老皇帝说着说着泪也越流越多,周送忍不住去瞥周怀的脸色,结果只看到他一脸的不耐,对老皇帝的话没有丝毫动容。
周怀不想再听他那自以为是的深情,他有什么资格提起自己的母后?
最爱的女人?呵!
母后过世以后,也没见他悲伤多久,身边新人不也接连不断吗?
如果这就是他所谓的深情,那么周怀都替自己的母后感到恶心。
可惜他现在还不能暴露身份,不然他一定要让老皇帝再也张不开嘴。
“北麓……都是北麓!蛮荒之地,竟敢欺朕南林至此!实在可恶!”
“若是知道那个女人日后会生出这么一个祸害,在她去北麓之前,朕就应该把她处死!”
老皇帝说得激动,猛地咳嗽起来,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他残破的喘气声。
周送本在他说北麓时就微微皱起了眉,再听到他说到贺止的母亲,心中怒气便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
“懦弱,昏庸,无能,这些你只字不提,却把所有的错归结于一个远离家乡的女人身上,你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毫无敬意的话音落下,不止老皇帝,就连一旁闭口不语的周怀都惊了惊。
他好似重新认识了周送一般,凝视着他的目光充满了好奇,像是想听听他还能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老皇帝未曾想到一向最为乖巧的周送会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眼睛都睁大了。
“你……你……!”
他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周送,被气得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充斥着指责的话一说出来,多年积压的情绪像是突然有了个宣泄口,周送不必再斟酌语气,索性利落地和他把话说个清楚。
“南林为何日渐势弱,你真的不明白吗?多年基业差点要毁于你手,你还有何颜面去面见南林先祖?”
周送了解他这位父皇最在意什么,此时的话就直往老皇帝的心窝子戳。
他把老皇帝指着他的手往下按到床上,老皇帝这才发现自己现在的力气竟已不足以与他抗衡。
强烈的挫败感与被羞辱的愤怒一齐袭来,而那愤怒中还隐藏着一份无能为力的恐慌,各种情绪作祟下,他竭力嘶哑着冲外面喊道:“来人……来人!”
周送看着他喊都喊不响,还差点再度咳起来的模样,好心提醒道:“省省力气吧,太医说你再发病的话,可就熬不过明日了,父皇。”
被周送冷漠看着,老皇帝终于意识到自己此时是有多么孤立无援,那一声“父皇”更像是对他明晃晃的讽刺。
莫大的气恼让他死死盯着周送,口中“嗬嗬”地重重喘了几口气后,竟直接昏死了过去。
周送面上没有任何惊慌的神色,看着眼前命不久矣的老人,他心中只剩唏嘘。
曾经造成他许多苦难的人,现下竟如此不堪一击。
周怀在旁边看完了全程,心中难得对周送有些改观。
从前他只认为周送弱小可欺,活得好似宫中人人都能踩上一脚,谁曾想去了一趟北麓,都长进到能活生生把老皇帝气昏了。
不过这样的变化周怀并不反感,只要能让老皇帝吃瘪,他巴不得周送再说得气人一些。
老皇帝昏过去后面色愈发糟糕,虽然周怀很想就这样放任不管,但他还不能在这时候死了,于是提醒道:“该去叫太医了。”
周送也知晓他的意思,点点头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才跑去打开殿门,对外面的宫人惊慌道:“不好了!父皇又晕过去了!”
……
因着周送一句惊呼,寝宫上上下下都被惊动,直至深夜还在各自忙碌。
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但每个人给老皇帝把完脉后都一副无力回天的遗憾样子,周送不得不装作极度担忧的模样请那些太医再想想办法。
太医们说会尽力,周送的身体也不太能熬得起夜,为了方便就歇在了偏殿,结果第二日天还没亮就被人叫醒,说是陛下撑不住了。
周送穿好衣服刚要赶去,还没走到殿门前就听到太监一声悲痛的声音。
“陛下——驾崩了……”
他到底没熬到太阳升起,听太医说,夜里时他回光返照地醒了一会儿,却很快就神志不清了。
丧钟响起,宫内顿时陷入一种沉重压抑的氛围中。
老皇帝的死讯传出去后,那些卧病在床的皇子也纷纷按捺不住,一个个拖着病体要来宫内为老皇帝守灵。
于是中午的时候,各个皇子都聚集在老皇帝的灵堂内,周送刚在棺椁前上完香,就听到有人语气不明道:“六弟还真是殷勤,没等我们到自己就先上完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