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虹 第111节
林薇尴尬:“那问谁啊?”她心说我和梁总又说不上话。
周倾正在健身房跑步,停下来擦了把汗,说让他们自己打电话联系梁淙,你确定是他本人同意就行了。
林薇说好。
周倾结束运动去洗了个澡,今天新公司下午有个会,她应该提前去的,但坐上车后还是决定去一趟园区看看怎么回事。
她到的时候,搬家公司的车还没有走,工人进了梁淙的办公室,他的酒很多是藏品,按摩椅是德国运过来的,书柜要拆开。
搬家工人很有职业素养,明明是大工程,愣是一点儿噪音都没有发出,更没有妨碍二楼的正常工作。
周倾站在门口围观了一会儿,看着空下来的办公室,不知怎么的,再次想起了她在纽约最后一次在他家的情景。捏着衣角的手指都泛白。
很快身后传来上楼的声音,梁淙也来了。
两人那天吵完就没再见面。周倾最先注意到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白衬衣上面搭配的是一条藏蓝色的领带,头发也是打理过的,整个人看着如同一篇风格深沉的油画。
他的手指细瘦修长,其实很好看,但被包扎支棱起来的食指太破坏画风。
周倾问:“你去过医院了?医生怎么说?”
梁淙顺着她的视线也看了看自己的手,并没有回答,而是冷酷地说:“我过来拿东西,这间办公室今天会清空。”
“我问办公室的事了吗?”周倾答。
“你今晚应该可以睡一个好觉。”看他把办公室都搬走了。
“我现在头上还竖着一把刀,你说我能睡个好觉?”周倾的火一下子又被点起来。
梁淙一副跟她话不投机的表情,进自己办公室从保险柜里拿了几份重要的文件,出来周倾还在走廊。
她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去你家拿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
“所有。”
梁淙的眉心微微跳动了一下,“我把办公室搬空是因为以后没必要过来办公,你跟我比什么,以后都不过去了?”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字,每一个都带着呛人的火药味,质问着她。
周倾脖子僵硬梗着,“不去了。”
“随你的便,想拿什么就自己拿,不用事事都汇报给我。”他说完要下楼,周倾要比他更快转身,只是头还没扭过来,肩膀就被人掼了一下。
梁淙一下子距离她很近:“税务的问题只要你没有主观故意,就不会有太大问题。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人有那个心,只手也遮不了天,有我在,你不会被怎么样。”
周倾冷笑:“梁总好大的口气。”
“麻烦你给自己的嘴上把锁,不要什么话都往外说。”梁淙压住心中的怒火,“最后跟你说一遍,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卑鄙,到这个时候了还做这种事。”
周倾眼里情绪没有任何波动,甚至没有愤怒和反驳。她好像早已熟知事实,只是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在判断什么。
梁淙的呼吸慢下来,突兀地抬手摸了下她的脸,“其实你不是因为这件事对我的信任崩塌。是之前有根刺一直在你心里,从来就没有解开过,对吗?”
周倾依然没有说话。
梁淙也不需要冷战的时候周倾回应他什么,她这张嘴,除了说出难听的话还会干什么?麻烦的确是他带来的,这个时候也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来。
这个时候楼下有人叫周倾,梁淙松开她,周倾下楼,他则是直接离开了,开车的时候他再次看见了包成伤员脑袋的食指,的确十分滑稽,但也幸亏不是中指。
许励给他打电话来,说话的语气明显比前几天轻松了许多,扯了几句有的没的,梁淙说:“你要没事我挂了,在开车。”
“有件事我想问你,你确定财务数据被提交到证监局了吗?”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
“我找熟人问了几圈,都没有收到风声说举报材料,人家有道理瞒着我吗?”
这个结果在梁淙的意料之中,他摸了下耳机,说:“那就是没有。”
“什么?”
“没什么,我挂了。”
周倾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怒急了,诓骗他一下,也许兼顾展示一下她有反击的实力和准备。
梁淙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也根本没有在想周倾的反击,他只是觉得如今的感觉很熟悉,却又不熟悉。吵架时时常会脑补他们再次走到分手的分岔路口,如同平地变悬崖,不自觉心惊肉跳。
梁淙把耳机摘下来丢在副驾,前方红灯,车停在十字路口。就像很多事都来到了分叉口。
眼前的红绿灯,眼花缭乱,导航提醒为事故多发地。在来来往往的车辆里,梁淙的大脑随着视线混乱了一瞬。
似乎看见从前他们分手的场景。
那一年他们都像灶上的火,烧得噼里啪啦。
他在和周倾谈恋爱之前,很少有闲情出去旅行,一开始是学业压力大后来后因为工作忙,他从来都不是个耽于生活享受的人,最放纵自己也无非是一个人开着车自驾。
和周倾在一起之后,他的生活才真正开始变得精彩。他告诉周倾他所有恋爱的体验都是她带给自己的,不是假话。
他从来都没有把爱情这种东西神话,一种情绪是美好的,也是糟糕的,没有例外。
他只是爱她。
包括那场分手,她那样的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冷静,说恋爱谈不下去了,咱们各走各的路吧。我知道你怕伤害我不好说出口,现在由我做这个坏人,我先说,你不用有负担。
她真可笑,以为自己是什么美好的人设吗?
我他妈被你分手还得谢谢你?梁淙内心发笑,但是嘴上说好。因为清醒的人应该做出对自己有利的判断,那么他最后也要做个好人,贴心地为她安排后续的生活。
分手的当天晚上,他没想到在那个房子里
也住不下去了,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所有的行李,搬去酒店。大脑对身体的感知是最准确的,有没有生病,自己清楚。
房间里全都是她笑,她闹,她抱着他的脖子撒娇,异想天开地说着他们有的许多未来。
见鬼了,她的声音竟然像鬼魅一样留在房间里缠绕着他,这个轻狂的人说走就走,自己凭什么又要遭受这一切?
航司短信提醒他有行程,是他们约好的旅行,去尼亚加拉看瀑布。梁淙一个人飞去加美边境,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来了。
在游轮上浑身被淋湿透,身边尽是情侣,小孩,尖叫钻入他的耳膜,梁淙不知道这群人为什么兴奋。
他完全体会不了,一个人心情犹如腐木,又极尽灰白毫无色彩。生活不会改变什么,往后睡觉没有人跟他抢被子,没有人在他耳边聒噪,更没有跟他无休止的吵架发脾气了。
他和她分开了,心情不好是很正常的事。他让自己像正常人一样,吃饭,走路,拍照。
照片拍得不错,拿起手机就发给某个人,完全没有心理过程,发送失败的提示,告诉他已经被周倾拉黑。
这也不算个事。
没意思透顶,回到酒店。房间是她定的,据说有最好的视野可以看见日出。他彻夜看电影,打游戏,喝了很多酒等着太阳跳出来。在凌晨模模糊糊地睡着。
毯子压在身上很热,喘不过气,他在梦里想:肯定是她又踢被子了,但是他已经学会哪怕睡觉也要小心翼翼地转身,因为手臂会打到她的后背,不小心还会压到她的头发。
周倾这个人,哪怕在做||||爱的时候也要提醒,“你压我头发了啦!”最煞风景。
他掀开被子的时候没有睁开眼,含糊地问了句:“冷不冷”,手臂又往旁边一捞。
捞空的瞬间,他惊醒了。
阳光和水雾弥漫在一起,是冰火两重天,美到无法呼吸。周倾说她要和爱的人,来看日破云海出。
他再次给她打了电话。说我来了,但是只有一个人,你没有来很可惜,没关系,下次我们还有机会,日出就在这,不会消失。
那头只有盲音,他还是说完了整句话。
手机滑下去,他的手掌蹭到了脸上的湿痕,他不能否认,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种分离都是痛苦的,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冷静,他是有血有肉的人。只是他的痛感滞后了,但持续蔓延。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分手的后遗症显现让他变极端,想把她抓来撕碎。
经过漫长的红灯等待,终于跳转。梁淙的视线在眼前辨认了一下,现在是哪个方向的车流。
他忽然变得迫切,几乎无法再等待。覆水难收,很多东西掉在地上时间长了都无法捡起来。他必须马上去找周倾。
他掉头返回了园区,周倾的车位上没有停着她的车,是一辆白色的金杯,他下车上楼,她的办公室门是关着的,碰见林薇,问:“周倾呢?”
林薇见他脸色很差,有来者不善那意思,连忙说:“好像是厂里有事,周总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林薇见他眉头深锁,含蓄地提醒:“周总的手机是24小时保持开机状态的,您有急事可以打给她。”
梁淙又什么都没说走掉了,重新坐进车里才意识到自己着急的样子像个蠢货,日出在那里不会走掉,他也不会和周倾再也联系不上。
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联系她,喋喋不休地说车轱辘话,而是把事情解决掉。
*
周倾一下午都在开会,不再有空间去想乱七八糟的事。
晚上回到家,洗了澡躺在床上,她才想起上午分开的时候,梁淙似乎说了句:“我们都冷静一下再谈。”
她知道,成年人的世界分手的话不会轻易说出口,有很多词可以代替,比如:冷静。
周倾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思考,他说的冷静是否为分手的意思?
又花了几秒钟思考,自己是否还有心力承受分手带来的连锁反应。
她快要入睡的时候,楼下传来汽车入户的声音,很容易辨认出那不是妈妈的车,周倾立即起了身。走到阳台看,是一辆陌生牌照的车。
苏荃从车上下来,身边跟着一个个子很高的中年男性,十分严肃的商务穿着,头发还有点儿白。天太黑了,周倾看不清,但觉得有些眼熟。
她披了件开衫下楼,答案终于揭晓,是她的大伯周晋康。
怪不得她觉得眼熟呢,苏荃和周晋康站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声音很小,像故意避着人似的。
周倾跑下来喊人,周晋康抬头朝她笑了笑:“倾倾在家。”
周晋康有职务在身,周家的家庭聚会都不见得参加,一般不会来明州。苏荃让周倾去厨房倒水,两人又说了些话,等周倾把水端来的时候,周晋康客套说知道了周倾遇到的麻烦,很正常,让她不要压力太大,积极配合工作就可以了。
周倾感觉莫名但是不可否认,她和周源都挺喜欢大伯。他虽然和爸爸长得不太像,但性格一样沉稳又和蔼,不像小叔那般吊儿郎当。
周晋康走的时候,周源还有点儿恋恋不舍,回头他问周倾:“大伯怎么忽然来了?”
周倾说:“可能在上海跟妈妈碰见了,就顺道过来了吧。”
“他好正式,还握我的手嘞。”周源盯着自己的手发呆,很迷茫,周倾则赶紧去看妈妈,她明显是醉酒状态,想必今晚是参加饭局了。
*
从张宇举报到结果出来,不到两周时间。税务局的人联系周倾的时候,她的心率瞬间飙升,脸都红温了。
反而对方的态度比伊始的时候和善了太多,跟她说,他们只是在销售账目上出了点小小的纰漏,交掉罚款,还有滞纳金就没事了。
至此,周倾才松了一口气。
而令她感到紧张的并不是对自己公司状况的不明晰,她知道自己做事的分寸。一些小小的不合规的事她或许在无意间做了,开山辟土时无可厚非,但大额的偷税漏税她没有道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