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当真?”赵四只当云倾在诓她。
  云倾拿过九霄留下的《江湖笔记/宝和三十二年/三辑》指给赵四看:“就是此物。”
  “哦。”赵四好奇地放在膝上同看,只见《江湖笔记》首页就列了八个提要,分别是:
  母老虎蒋三虎选小婿,俏花魁傻云倾急嫁夫
  鬼见愁莫老愁埋名酒,花飞剑冷玉剪诛贼首
  黑煞神夜闻钟失尸骨,寻春人逢春敏觅旧仇
  镜心盟诛心客魂何处,点苍宫仙霓练化玉帛
  “娘子?”赵四点了点“俏花魁傻云倾急嫁夫”,扬唇道,“何不看看这个?”
  云倾当即按住赵四是指尖,软声劝:“夫君,这书中皆是江湖传言,做不得真的。不如看看别的。”
  “可我就是想看。”赵四不松手。
  “那好吧。那要等到了桃花坞,拜见过敏姐姐之后再看。”云倾轻轻从赵四手中抽回书,递与赵四一本《三十六计》,道,“都是寻个消遣,夫君不如看些有用的。”
  递罢,云倾又从足边的书箱中,取出一本,握在手中,细细去看。
  赵四一侧目,只见其册子上写得是《笠翁对韵》。
  “这书可是开蒙用的?”赵四捏着《三十六计》,静心想想,额侧竟又忽然发疼。
  云倾未察,含笑道:“夫君前尘尽忘,尚记得这册书,足证此书有趣。”
  “不知娘子觉得是何处有趣呢?”赵四压着头痛,挤出笑意。
  云倾道:“处处都有趣。便是‘罗对绮,茗对蔬’。便是‘玉烛对冰壶’。便是‘松阴白鹤声相应’……”
  “镜中青鸾影不孤?”赵四忍着头痛念出心间浮动的联句,眼前瞬时又闪过了一些旧影。旧影中,她似坐在高位之上,目之所及,皆是跪在地上的儒生。其中一人,约合不惑之年,鬓发早白,却仰着头,扬声吟诵“松阴白鹤声相应,镜中青鸾影不孤”,吟罢,刽子手手起刀落,刑场上血流成河。与此同时,只听一声“爹爹”,一把长剑朝着她的面门劈来。
  “呼——”赵四被那旧影中的长剑,惊得倒呼一口气凉气。
  “怎么夫君?”云倾担忧地蹙起眉。
  “无无事。”赵四恐云倾忧心,遂话锋一转,笑问道,“我只是被‘松阴白鹤声相应,镜中青鸾影不孤’这两句魇住了。娘子可知这两句是什么意思?”
  “这两句呀。夫君却是问对人了。”云倾摊开手中书册与赵四看,“这两句,云倾自识字起,便被爹爹讲过好多次。这‘白鹤’也好,‘青鸾’也罢,说得都是高洁之士。所谓‘声相和’‘影不孤’,说得也尽是,凡走正道者,定能遇到同心之人,万里互勉。”
  “竟是这般。”赵四惊讶,“那娘子,你且告诉我,我梦中那人,为何会在刑场上诵出这对句?”
  第33章 夫君竟知道朱友明?
  “什么?刑场!”云倾错愕地望着赵四,放下书,伸手探了探赵四额头,小声道,“夫君,你莫不是记错了。刑场上多是穷凶极恶之人,其岂会在刑场上念这等脱俗的联对。”
  “娘子说得在理。”赵四握住云倾的手,不敢多说,唯恐吓到了自己娘子。
  云倾与赵四斟了一杯茶汤,劝慰道:“夫君且喝一杯安神汤,安安神。我们也快到敏姐姐家了。”
  “多谢娘子。”赵四端茶待饮。
  不想,马车停下来了。
  赵四只当是到了桃花坞,起身欲扶云倾下车,谁知帘幕竟是被挑起一个角,接着露出燕儿的脸。
  燕儿冷冷道:“小姐,道旁有人在卖子救母。”
  赵四闻声,掀起车帘,与云倾一同看向道旁。
  单见道旁聚了不少人,将那卖子人围了一圈。
  赵四半眯着眼,终是未能看清卖子者长相,好在其竖了一面大白旗,旗上写了八个大字“卖子葬母”“为友翻案”。
  赵四好奇“为友翻案”是何缘由,就听人群中起了争执。
  买家问:“为何你标一两银子,我出了三十两,你却不肯卖?”
  卖家回:“因为阁下没有对上老夫诗。”
  买家问:“什么诗?”
  卖家答:“满庭紫雪长不扫……”
  赵四下意识探出窗接上下半句:“闲抛簪组对清吟。”
  赵四话音未落,云倾吩咐燕儿,道:“买下。”
  “是。”燕儿领命下车,放下车帘。不多时,车帘又开,赵四看到燕儿回到了车上,身后跟了一老一少长相。
  燕儿冲着云倾禀告道:“小姐。那卖子人想见见对诗人。”
  “且邀他上来吧。”云倾轻轻应答。
  “是。”燕儿领命。赵四即看到一五十上下的男子,领着一十多岁的少年登了车。那少年身上背着一个包裹,腰挎一把长剑,男子着儒衫,带着儒巾,一身书生打扮,背负一个书箧。
  赵四心道,那男子看着并不像是卖子葬母之人,却见,那男子竟是皱这一双剑眉,孟浪得将她与云倾看了又看。
  “诗是从云倾小姐这处听来的。”赵四折中介绍。
  男子闻声,先是一愣,后涕泗横流,跪坐到云倾对面,从随身的书箧中取出一个黑陶酒瓶,两个黑陶酒杯,又分别斟满酒,先取一杯,洒在车上,哽咽道:“相逢先敬令尊。云小姐,一别经年,志贞上次见你,你尚及我膝,令尊也尚在世。如今岑州再逢,我本无脸见你,谁想今日有缘。却说,那年令尊弃世,我欲与他同去。奈何家慈尚在,故偷生至今日。而今家慈先逝,志贞便有意去京师,递诉状,还令尊清白。奈何膝下有小儿,恐其受牵连,才出此下策,卖子葬母。不知云小姐可愿我儿改为你姓,与你同姓‘朱’?”
  “这。”赵四腹诽,这男子或是错认了云倾。赵四记得清楚,云倾卖身契上写得清楚,云倾分明姓“王”。
  不过,云倾怎么不答话?
  赵四低眉去望云倾,云倾却在看那少年。赵四跟着去看少年,就见那少年涨红了脸,“呼啦”一声站起身,冲着男子怒气冲冲道:“不,爹。我孙朱志,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要与你同去京师。那狗皇帝若还不明悟,我就刺他对穿!”
  “胡闹!”孙志贞转头怒斥,“我若死了,你尚可收我骸骨,承我遗志,再寻机进京告御状,与你平宽叔父洗去冤屈。你若与我同去,岂不是平宽再无洁白之日?”
  “况且,我意已决。”孙志贞整整帽冠,敬过云倾一杯酒,又取出一个四寸见方的木盒刚在案上,转与儿子孙朱志问,“可还记得爹为什么给你取名叫孙朱志?”
  孙朱志红着眼,道:“爹爹说,儿要继承朱叔父的遗愿,为万世开太平!爹爹还说,儿要继承爹爹的志向,为朱叔父翻案。”
  “还有呢?”孙志贞不满意。
  孙朱志抬高声音道:“爹爹说,希望儿长成像朱叔父那样的人。要镜中青鸾影不孤!”
  “好!志儿呀。日后莫要再练剑,跟着云倾姑娘好好读书。若是有机会,我们京城再会吧。”
  孙志贞话罢,背箧就走,赵四目惊口呆。云倾则望向孙朱志,柔声问:“怎不去追你爹爹?”
  孙朱志一声不吭,落座在云倾对面,解了腰上的长剑,伸手抛出车外,又从包袱中抽出一本《中庸》,放在膝上开始翻看。
  赵四见状,惊得下巴都合不上。云倾看了半晌,倒是从随身的书箱中另拿来一本《中庸》,递给孙朱志,道:“你既喜欢你朱叔父,这是你朱叔父的批注过的书,你且看看吧。你若有文章,岑州胡大人也是你朱叔父故旧,我可助你一臂之力。将你举荐与六皇子。”
  “这并非正道。”孙朱志接过云倾递来的书,头也不抬,笃定道,“我爹说我是状元之才。去年我已过了乡试,拿到了魁首。今春亦去过京师参加了春闱。”
  “那令尊为何会弄出卖子葬母这等事?”赵四不解。
  孙朱志咬牙道:“我亦想知道。”
  “不过是担心太子登位罢了。”云倾望向孙朱志,情真意切道,“孙公子,令尊之举,着实令人钦佩。至于你,无需为姚太傅之事费心。他之冤屈,云倾会雪。”
  “云倾?”赵四听不明白云倾的话,但她却无端知晓,此时云倾很伤心。赵四从案下握住云倾的手,坚定道:“我陪你。”
  云倾不语,只是握紧赵四的手,直至马车抵达桃花坞。
  马车到桃花坞时,天色已晚。燕儿掀起车帘后,赵四即看到严敏着了一身华服,领了一双儿女,百余个仆婢来迎。
  赵四眨眨眼,不知如何应对。
  倒是孙朱志先跳下车,和严敏见礼,道:“岑州孙朱志。”
  严敏笑应:“不知是孙府人,还是朱府人?”
  孙朱志道:“云府人。”
  “我还当是赵府人呢。是吧,骄儿妹妹。”严敏把话头递给赵四。
  赵四一愣,云倾已是扶着她下了车辇,朝严敏见礼道:“叨扰敏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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