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她并未如从前那般,含情脉脉温柔回应,而是冷着脸拔剑,冲向密林中窜出的刺客。
整整三十二日,策凌日日都遭受万箭穿心凌迟剧痛。
她不曾再开口,而是沉默的挥剑,为他披荆斩棘,铺平归家的血路。
这日,马车驶入科尔沁草原腹地。
策凌红着眼眶,曲膝半跪在芸儿面前,替她包扎手臂上又一道新伤。
在她数不清第几次推开他的手之时,策凌终于跪在她面前崩溃恸哭。
他只是恸哭,不曾开口,和着血泪,咽下所有事与愿违,与言不由衷的苦果。
吕云黛沉默的撕下衣襟包扎伤口,仰头躺在草地上,刺目的暖阳熏得她眼角酸涩,却没有眼泪。
蛇蛇小雍从草丛内钻出,盘在主人脸上,朝着狗男人凶巴巴的吐信子,骂得很脏。
可它没骂多久,却警惕的竖起身子。
“几个?”吕云黛一把揭开小蛇。
得到答案之后,她面色无比凝重。
“往西北走!快些!”吕云黛推搡着策零,将他推上马背。
“芸儿,出何事了?”
“没有,我只是累了,不想再还命了,却心有不甘,罢了,我数到一百,你若还不快滚,我就追去准噶尔王庭!此生都与你不死不休!”
“滚!别回头,回头我就砍掉你的脑袋!”
吕云黛抓过小蛇盖在脸上,继续仰躺在草地,惬意的翘起二郎腿。
“一二三四!五!六...”
“珍重。”策零勒紧缰绳,策马扬鞭,带着一众旧臣离去。
此去经年,他彻底与此生挚爱渐行渐远。
“九十五、九十六、九十七。”吕云黛
的语气顿了顿,她彻底听不见凌哥哥的马蹄声。
“后会无期。”吕云黛坐起身来,面色惨白看向前方。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狂乱如潮水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支一千三百二十一人组成的轻骑,正朝她奔涌而来。
被蛇群驱赶而来的数千野马同时扬蹄朝她奔袭而来。
吕云黛朝着盘在头马脑袋上的小蛇大喊道:“若敢让他们活着穿过野马群,我你把你剥皮炖蛇羹!”
小雍气得竖起身子骂骂咧咧,却是急得窜到马背上,一口咬住疯马的脖子。
在附近放牧的牧民看见一个小姑娘站在缓坡上,不远处的胡杨林冲出无数准噶尔士兵,吓得转身就跑。
“快跑!准噶尔人又打来了!”
牧民们四散逃跑。
“喂!大叔!往西北方跑!”吕云黛扯着嗓子喊道。
“小姑娘你不跑吗?快跑!”
“不跑,我若跑,你们谁都跑不了!”
吕云黛握紧长剑,飞身跃上马背,藏身于野马群中狂奔。
准噶尔追兵被发狂的野马冲散,时不时传来士兵痛苦的哀嚎声。
待野马群穿过,半数士兵还安稳端坐于马背之上。
野马散尽,众人终于看清楚方才偷袭他们的敌人。
“方才就你一人?不可能!”
为首的魁梧男子难以置信盯着那伤痕累累的单薄少女。
“下马卸甲,饶尔等不死。”吕云黛孤身一人,横刀立马。
“哈哈哈,黄毛丫头好大的口气!”
“一会儿我们定让你在身。下哭着求饶!来啊!抓活口!”
几个嬉笑的准噶尔士兵不以为意,横刀向前,却眼前一花,瞬间身首异处。
没人看清楚她何时出剑,地上的人头甚至还在咧嘴笑。
吕云黛一脚将尸首踹成堆,站在尸首上挥剑。
“来战!”
准噶尔士兵们面面相觑,终于开始正视眼前这个漂亮的少女,一拥而上。
吕云黛脚下的尸首逐渐堆积成山,佩剑都已卷刃。
她抓过一把蒙古弯刀,继续不知疲累的砍杀。
与此同时,策零策马狂奔出几十里之后,心中愈发惴惴不安,他倏然勒紧缰绳,心口一阵刺痛,他捂着心口,却触碰到一块硬物。
是她的骨头做成的骨笛,自从与她相认之后,他都贴在心口戴着。
策零转身回眸,看向苍茫草原深处,含泪吹响骨笛。
可他停步许久,都不曾见到她的身影。
策零心灰意冷,决然转身,却愕然发现天际渐渐出现数道身影,策零定睛看去,却失望叹气。
逃窜而来的牧民看到有几十个中原装束的年轻男子站在那不知逃跑,赶忙提醒道:“快跑!好多准噶尔士兵追来了!”
策零满眼恐惧,抓住一个老牧民的袖子,他浑身都忍不住恐惧的颤抖:“可曾见过一个黑衣少女?”
老牧民点头:“有,一个瘦弱的少女,我让她跑,她不跑,她还大言不惭,说她若跑,我们谁都跑不了!”
“芸儿!不!芸儿!”
策零逆着逃窜的牧民与绵延不尽的羊群,痛心疾首朝着来时路狂奔。
“殿下!您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王后还在等您救她!殿下!我已身怀您的骨血,您不能丢下我和孩子,您不能丢下我们所有人不管不顾!殿下!”
哲娜双手捂着平坦小腹,声嘶力竭哭喊道。
兀地,从天光云影交界处,赫然出现一道孤寂身影。
“芸儿!!”策零目眦欲裂,朝着趴在马背上生死未明的挚爱狂奔而去。
滴血长刀被勒入肌肤的血红发带束缚在掌心,拖拽一路,她却执拗的不肯松开手。
刀锋仿佛凌迟般,将他的心一并撕裂揉碎。
“求你快走!求求你..求你..”策零呜咽着曲膝跪在马前,却得不到她的回应。
他满眼惊恐,下意识站起身,却脚下一软,瘫倒在地。
“还..欠你半条命,当年在..乐善堂欠你的命,还你!跟着我。”
小蛇咬住马耳朵,帮虚弱的主人控缰前行。
随从们跟在王子身后,王子的目光始终追逐前方踽踽前行的少女。
落日余晖将她的身影笼罩住王子,乌日图心酸看王子悄悄低头拭泪。
那个纤薄瘦弱的少女啊,她竟有勇气千里走单骑,为王子挡下千军万马。
日暮四合之时,小蛇感觉到主人意识逐渐涣散迷离,它咬住马耳朵,将马儿赶到一处浅溪内,马儿吃痛扬起前蹄,它的主人径直跌入浅溪内。
藏在黑袍之下无人知晓的一身淋漓鲜血,被溪水涤荡,漾成一条血河。
吕云黛被灌入口鼻的溪水惊醒,撑着坐起身来。
眼看那人泪流满面朝她冲过来,她仰头再次躺在溪水中。
“芸儿,杀我!”策零颤抖着手,将匕首塞进她的手中。
“我愿以死谢罪,杀我,杀死我之后,求你回去。”
吕云黛甩开匕首,坐在溪水中清洗周身伤口。
“五日后,即便抵达大清与准噶尔交界处扎萨克围部落,将是一场鏖战,你快纠集旧部,我..打不动了。”
“你没有错,只是你心中最重要的不是我而已,我不怪你,虽心有不甘,但你我只能这般结局,我不原谅,也不恨你。”
“王子,后会无期!”
“对不起!为我一个人,害你体会了所有痛苦,对不起!”
策零潸然泪下,想伸手拥抱她,可她满身伤痕,却让他不忍心拥抱。
“去吧,你的妻子还在等你。”
吕云黛翻身上马,行出百步之遥,独自升起篝火取暖。
从前被她嗤之以鼻的丹药,此时被她仰头大口大口咽下。
蛇蛇叼回来一只野兔,看到主人在吃那要命的丹药,急得嘶嘶用尾巴甩飞那些丹药。
吕云黛躺在篝火堆旁,听着小蛇啰啰嗦嗦。
“你才桃花癫,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结局。”
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吕云黛坐起身来,策零的妻子哲娜捧着一条烤羊腿款款走来。
“谢谢你保护我们。”哲娜曲膝跪在少女面前,将羊腿捧到她面前。
“殿下为你病倒了,在马车内昏迷不醒,求你放过他可好?他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你会彻底毁掉殿下。”
“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没有父亲。”
“哦!你的殿下来了,你这些话与他说吧。”吕云黛以为自己会伤心,却出乎意料的心如止水。
此时策零踉踉跄跄冲到哲娜面前,满脸怒容抓住她的手,将她带走。
二人入了马车内,哲娜正要开口求饶,却惊恐看见殿下满眼狰狞暴怒,不待她张口,殿下却恶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殿下..小心,别伤着我们..的孩子..”
“诺颜哲娜!这孩子是你如何算计得到的,你心中有数!他可以生,也并非不能死!安分些!否则你与他一起下地狱吧!”
“殿下!为什么!那是您的亲骨肉!”哲娜痛苦恸哭。
“殿下,她走了。”乌日图焦急的声音传来。
“好,乌日图,拿着这件信物,去扎萨克围部纠集旧部,我要杀回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