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鹤 第16节

  以你的处境来看,爱反倒比不爱更可悲。
  第22章 打直球
  直到李嫂毕恭毕敬地出声提醒:“孟小姐,先生到楼下了。”
  孟臾才收回乱七八糟的思绪,手肘撑着扶手勉强调整了下姿势,“哦,知道了。”
  话音刚落,病房门就被人推开了,谢鹤逸走进来,孟臾原本以为自己会像一些情感博主说得那样,觉得他周身像是蒙着一层千好万好的滤镜,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与往常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孟臾自嘲地笑起来,谢鹤逸被她笑得莫名其妙,微微皱眉,不明所以问:“笑什么?”
  不待她回答,走近几步继续问:“怎么起来了?伤口还疼吗?”
  孟臾摇摇头否认,刚想说不疼,反应几秒后,却说:“疼,很疼的。”
  她的言行不一成功让谢鹤逸失笑起来,他抬手将掌心按在她的额头摸摸,低声道:“傻了?伤的是肩膀又不是脑袋。”
  孟臾仰着脸,没心没肺地接他的话,用的是半开玩笑的口吻:“伤的要是脑袋,我就死了。”
  谢鹤逸像是很忌讳听这个字,脸色瞬间沉下来,他收回手,在她身边落座,孟臾主动凑上去,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抵着,低下脸轻轻蹭蹭他的肩窝。
  她这种自发依赖性明显有些反常,谢鹤逸不可能无所觉,但他似乎没深入细想,只当是她吓到了。他侧过身,双手捧着她的脸固定,轻柔地辗转着反复亲吻她的额面,边温声安慰道:“没事的,陈医生说了,都是外伤,很快就能养好。”
  却不料,他刚说完这宽慰人心的话没多久,孟臾就开始发起烧来,谢鹤逸很担心,找陈墉过来看,无外乎就是伤口发炎引起的,孟臾侧躺在病床上,任由护士给她手背扎针输液。
  谢鹤逸委下身来用手背试她额头上的温度,滚烫的触感让他一下子蹙起眉,他没说话,转身去将病房半开着的窗子关紧,夜里风凉,冷风正是从那里吹进来的。
  做完这些,谢鹤逸拖了把椅子,坐在孟臾面前看着她,又伸手将掌心覆上她的额面,低声道:“你发烧了,烫得厉害。”
  孟臾精神倒像是还可以的样子,折腾了一整天这会儿却不见困倦,只是声音有些哑,她说:“是你的手太凉了。”
  她这个样子实在叫人于心不忍,明明是为他伤的,却还时时刻刻记挂着不让他觉得歉疚,言语之间更是不忘为他开脱,就算谢鹤逸心如铁石,此刻也难免百炼钢化成绕指柔。他叹口气,抬手给她拢拢被子,将枕头堆在她腰背后抵住,好让她能侧躺得省力些。
  孟臾心里盘算着,现在应该是个好时机,对付谢鹤逸这种心思复杂的人,最有效的办法永远都是删繁就简,打直球。
  她想要看看到底是不是自己在异想天开,愚妄虚求,暗自下定决心后,孟臾低声叫他:“哥,我觉得伤口有点儿疼,你陪我说说话吧,转移一下注意力。”
  谢鹤逸自然不会拒绝,“聊什么?”
  孟臾说:“今天看到那个铁架子倒下来的时候,我脑子都懵了。”
  谢鹤逸垂眸看着她光洁的额面,低声问:“……当时,怎么就冲上去了,不害怕吗?”
  孟臾沉吟片刻,说:“我没想那么多,那会儿情况紧急,也根本没时间想,就觉得你很危险,所以就冲了过去……反正我在佛祖面前发过誓的,本来就是要给你挡灾的,不能说话不算数呀。”
  谢鹤逸寂沉的容色稍动,却不知为何没作声,孟臾再接再厉道:“但后来我仔细想过,如果再来一次,就算不是冲动之下,是完全清醒的状态,给我足够的时间选,我也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孟臾眨眨眼,趴在枕上看着他,一字一句问:“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谢鹤逸一怔,沉默半晌,然后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下,屈起指节碰碰她的脸颊,“……小傻子。”
  “嘭”得一声,孟臾整个下午脑补的那些可能性瞬间四溢散开,消失不见。她相信,在这样的意外跟前,肯定不止她一个人会审视自己的感情,谢鹤逸绝无可能没有任何触动,他明明是最能看透人心的那个,也不可能是没听懂她故意问的话,这样末流的试探技巧,在谢鹤逸那里远不够看的,那么让他退避三舍,给出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答案的唯一原因,只可能是——他不愿意对她有所回应。
  孟臾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有点失落,然后又终于安心。何必呢?他瞧着可笑,她自己瞧自己可怜。
  她闭上眼,有气无力道:“我困了……”
  “嗯,睡吧。晚上我就在这里陪着你,有事叫我。”谢鹤逸起身关掉白炽顶灯,只留一盏观察灯,折身回头恰巧看到光晕照在她的周身,像围着一尊菩萨。
  他就这样静静瞧了她几秒,平日里总是清俏艳丽的面颊此刻看起来却是一片没有血色的煞白。印象中,孟臾很少有这样精神不济的时候,就算不高兴,也是活力十足的样子,不像现在,整个人从外到内都蔫蔫儿的,仿佛受到了什么巨大打击似的。
  这几年,她是真的有所进益,与他过招,进退得宜,举重若轻。但不知怎的,在他面前时,总是很容易让他忽略掉她的性别,时常觉得她是个小孩儿,捧在手心里还怕摔了。
  谢鹤逸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收回视线,在心里过了一遍《金刚经》。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过了两日,孟臾觉得好多了,每天趴着实在无聊,唉声叹气嚷嚷着待不惯医院。谢鹤逸详细问过陈墉的意见,他愿意纵容她,便将人接回了谢园,定期回来复查,一应药物都有人每天按需送过去。
  刚到门口,便遇上登门拜访的宁知衍,说是为了探病。
  但他脸色不虞,两手空空,明显是找得借口。
  孟臾没办法,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上楼,一同进了谢鹤逸的书房,宁知衍总归是打着为了她旗号来的,也不好就此躲着回自己屋子。
  “你倒是有空,婚礼的事儿都交给兰九一个人办?”汪兰九自小与他们一起长大,谢鹤逸不免要问一问。
  宁知衍随意找位置坐下,语调讽刺地自嘲,“哪用得上我?恐怕在她心里头,做个寡妇才合意,哪天我死了,她保准叫宁家竖起贞节牌坊扬名千里。”
  孟臾低垂眼睫听着,他们的事她多少知道些,少年时旧友转眼成夫妻,却是一对怨偶,说不上对错。
  由此可见,情之一字是最无常的。
  谢鹤逸怕孟臾觉得累,便说:“见也见过了,你去休息吧,待会儿叫你吃饭,今天有你喜欢的太湖白鱼。”
  “嗯。”孟臾便没坚持留下,刚想转身,宁知衍叫住她:“孟臾,五哥婚礼邀请你参加,肯不肯赏脸?”
  这个邀约有点奇怪,孟臾下意识看向谢鹤逸,又听宁知衍似笑非笑地说:“你看他做什么?我邀请的是你,你是你,他是他,怎么,这点小事儿你自己都做不了主?”
  孟臾被他的激将法激到,不再迟疑:“去就去。”
  谁怕谁?又不是什么刀山火海。
  宁知衍一脸得逞地看着谢鹤逸,就许你看我的笑话,就不许我礼尚往来?
  谢鹤逸没搭理他,用眼神示意孟臾可以离开了。
  孟臾走后,宁知衍不紧不慢开口,“我今天要在你这里住一晚。”
  看他这副德行,就知道是跟汪兰九吵架了。从小到大,这人对着谁都像是个情种,三分情谊裹上十二分的皮子,哄得人恨不得把一颗心剖出来献给他,偏汪兰九看得清。可看得清归看得清,也是个痴人,明知是南墙还要义无反顾撞上去。两个人性格都犟,根本不合适,却非要凑在一起,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也不嫌累得慌。
  谢鹤逸并不问,只是说:“叫李嫂在南苑收拾一间客房出来,你一会儿到那边去。”
  这是什么道理?宁知衍不懂,“几十年的交情你不让我跟你睡一起?”
  谢鹤逸终于叫他气笑,摸了手边多宝阁上的青瓷小杯砸过去:“我什么时候跟你好成这样?”
  宁知衍接下杯子,尚未反驳,先被这杯子转移了视线。他对着光线细细转了一圈,只觉摸了满手温润青光,“你把这一套酒器给我,我就自己一个人去睡。不然,我晚上就住到你屋里头。”
  谢鹤逸啧声斥他,“要不要脸?”
  宁知衍毫不客气,“咱俩大哥别说二哥,我是不要脸,你难道不是五十步笑百步?谢园这儿养着一个,北京那位家里可擎等着呢,你不会打算享齐人之福吧?”
  这话不好听,谢鹤逸稍稍皱眉,宁知衍却像是铁了心要找他不痛快,哂笑一声,“这次又准备用什么来换?你可要想好了,一旦入局,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谢鹤逸缓步踱至窗边,跟他打哑谜,“你以为是今天才选的吗?早在十年前,我答应父亲接下这摊子事时就已经开始了。既入了这局,我就没想过要再出来。”
  宁知衍默声不语,顿了下,继续道:“我听说,你还接了那个芯片技术采购的项目,就为了不跟秦家那位联姻?”
  谢鹤逸斜眼乜他,“想要什么,就拿对方想要的去换,很公平。”
  宁知衍不无讥讽,“谢重衡,兜这么个大圈子,你到底想要什么?”
  谢鹤逸眉眼间愈发冷淡,“我做事,只为各方平衡。”
  “平衡?”宁知衍嘲讽道:“你现在经手的项目级别这么高,孟臾身份敏感,留在身边终究是个祸患,你预备怎么处理她?”
  谢鹤逸似乎笑了一下,声音却冷下来,“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
  宁知衍一滞,嚷道:“谁管你?我管的是孟臾的事,她本来就归我管。”
  谢鹤逸懒得与他计较,从旁边鸟食罐里拈起一把金黄的小米搁在手心,将窗边挂着的鸟笼子打开,放出那只叽叽喳喳的麻雀来。
  这只麻雀在他手里待得久了,即便此刻打开笼子也不肯飞出去,一蹦一跳地跃上他的掌心,低头专心啄食小米。麻雀这种鸟,虽然常见,不值什么,但性子惯来是烈的,一圈起来,宁可饿死也不肯稍有屈服。这只却不大一样,当日差点死在他手上,后面才不过几天功夫又与他亲近起来,记吃不记打。
  他喜欢这样知情识趣的小东西,烈性子从来都是对着别人的,不是对着他的。
  但似乎也给不了更多,只能止步于喜欢了。
  第23章 学士服
  群里的视频处理得很快,刚开始还有错过的人好奇求私发,再过两天连问的人都没有了。就像是丢进水里的一颗小石子,短暂的涟漪过后,水面重归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孟臾回学校拍毕业照那天,伤口已经恢复了些。
  谢鹤逸最近基本都在家里办公,连应酬也很少去,见孟臾换上白衬衣和短裙,兴致盎然地说要送她去学校。
  才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这人竟还不肯消停。
  孟臾立刻严辞拒绝:“你不要送我了。”见他面露不解,她解释了句,“我是无所谓,但你不怕热情的吃瓜群众再拍到你吗?”
  谢鹤逸怔然,随即反应过来她到底在担忧什么,挑了下眉心,轻笑道:“随便拍,我倒要看看,谁能发出来。”
  这种事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就算再大的事闹出来,他都好像永远是这副稳操胜券为所欲为的样子。
  孟臾无语,皱眉坚持道:“反正不要。”
  谢鹤逸似乎是有事要忙,裴渊神色匆匆进来递电话给他,他看了眼屏幕的来电显示,便放过了孟臾,只说到时候拍好照片发过来给他看看。
  天气很好,气温攀升。蓝天白云,像是宫崎骏电影里的画面。
  孟臾没让司机送,打车来到学校,大概是热得缘故,她的伤口有些发痒,走进宿舍楼,筒子楼楼道里的阴凉才让她觉得好了点,刚舒口气,把手搭在门把上的瞬间,却清晰听到门内传来的声音。
  严嘉不屑地说:“我早就知道她不简单,你们看她天天穿的戴的,都是高奢,随便一条手链要几万块。上次我问她,她还跟我嘴硬,说是朋友圈里买的假货,我眼没那么瘸,为什么不能大方承认啊?那不就是心里有鬼,来历不明的东西,自己也不好意思呗。”
  接着是姚晓晓有些迟疑的声音:“不至于被……包养吧,那人可能是她家的亲戚呢,可能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呢。不要一有点什么就往那方面想啊,再说了,我看孟臾也不像那种为了点钱就……内什么的人。”
  严嘉不以为然地嗐了声,抬高音量,“诶呦小小,你太天真了吧,什么亲戚啊?孟臾是本地人,你们见过她的父母吗,听她提过吗?没有吧,那她这大学四年,周末、节假日,还有平时动不动就回的地方,是哪里呢……”
  冯娉婷像是有些不耐烦,打断她,“嘉儿,你这么无凭无据地胡乱猜测不太好吧。我们都认识四年了,既然大家都是朋友,真有什么,你也该当小鱼的面说啊。”
  “哎呀,我不过就是随意八卦一下嘛,你以为我们不说别人就不议论了?再说了,要真是清清白白的亲戚关系,为什么捂嘴啊,视频都被和谐了……”严嘉不服气地哼哼道。
  那天孟臾受伤之后,没一一给她们回电话,只是在宿舍群里简单说了下是小伤而已,让她们不用担心,当时也没人追问,没想到还是被误解了……不过,好像也谈不上是误解。所以她既不能拂袖而去,也无法冲进去疯狂剖白,可这种事孟臾是从不往心里去的,她勒令自己释怀,很早就学会了不活在别人的期待里,也修成了一套能自洽的思维逻辑。
  孟臾自认为没什么信仰,但这几年跟着谢鹤逸诵读经书,总归是会被影响的。
  佛语有云,相由心生,境随心转。
  你的心是什么样子的,这个世界就是什么样子的,生活本就如此,无论做什么,做得好与坏,都会有人说三道四。没必要为难自己,也没必要改变别人。如此想着,孟臾便不再听下去,她做了个深呼吸,拧开门把手,自然而然地走进去。
  交谈随着她进门的声音戛然而止,严嘉她们三个瞬间变脸,各自略带尴尬地将脸转向一旁,化妆的化妆,照镜子的照镜子,空气就这么沉默片刻,还是冯娉婷先开口打招呼,“……小鱼,你的学士服我帮你放桌上了。”
  “嗯,看到了,谢谢哦。”孟臾语调稀松平常地向她道谢。
  南大拍毕业照的学士服可以班级为单位租用,也可以个人在网上提前购买。前段时间收到通知时,姚晓晓提议买来留作纪念,说团购有优惠,孟臾便随她们一起买了件,统一寄到了学校。
  黑袍黄纹,粉色垂布,还赠送了个红色的蝴蝶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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