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当袁颂清沉温润的声音彻底安静下来,繁星的清辉漏进窗,闪着油灯的寝室里,只有烛火燃动的“哔啵”声。
  阿青:“后来呢?”
  袁颂垂眸,对上阿青好奇的眼睛,摇了摇头:“后来的故事,我乳母便没再跟我说,或许那名少女真做了某个末路王朝的妖妃,被写进史书中,供后来者引为教训。”
  阿青怔怔地皱起眉,似乎是很不可思议这个戛然而止的结局:“但这只狐狸,却为这样一个根本记不住他的少女,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剖了心、散了道行、丢了命?”
  袁颂点点头:“正是。”
  阿青轻呼出一口气,惋惜道:“真是好不值得!”
  “……”
  “寻常的生灵若要成仙,资质必须得是万里挑一,这狐狸有这样的造化却放弃得这么容易,怎么能这样啊!”
  油灯的烛火闪得厉害,袁颂像是不怕被火燎似的,伸手去拨灯芯,淡声道:“喜欢这种事情,本来就是飞蛾扑火,计较得失毫无意义,但求一个问心无愧。”
  阿青沉静在狐狸的悲惨遭遇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问题是,‘喜欢’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鉴于有这样灰飞烟灭的前车之鉴,好学的阿青觉得自己也是有必要搞明白这种感觉的,万一哪天不小心着了道,毁了修行,得不偿失。
  权当放防于未然。
  袁颂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这个,沉默片刻后,拉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就是恨不得日日夜夜跟那个人待在一起。”
  感受着掌心下袁颂温热的肌肤和略有些快的心跳,阿青顿时心凉了一截:“完了,那我现在也日日夜夜想跟你在一起。”
  袁颂原本不抱她能听懂的希望,忽地眼睛就亮了,笑意浮上眼底:“是怎么样的想?”
  阿青觉得很棘手:“我现在修为有缺,如果不能加紧时间修炼的话,都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回家,你都不知道,如果我体力能有你一半好,我都恨不得日日夜夜跟你黏在一起。”
  “这样的不算,”袁颂敛住笑,“喜欢就是你想到那个人就开心,不做那种事也开心。”
  阿青的心又凉了一截:“那我们现在不就是这样?我也不是总想着跟你做那些事情,我其余时间也会想你今天下朝之后会给我买什么零嘴回来,光是想想都让人开心。”
  她嘴上说着开心,脸上一副“吾命休矣”的忧惧。
  袁颂冷着脸,已经后悔跟她讨论这些,平白无故给自己心里添堵:“喜欢就是只羡鸳鸯不羡仙,难不成你愿意为了一个人,一辈子留在凡间?”
  阿青凉下去的心重新暖回来了,激动得一下子坐起来:“这必然不可能啊!”
  谢天谢地,她的仙阶保住了!
  跟袁颂对完症状,阿青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心安理得地躺了回去:“反正要是有人毁我道行,害我做不成神仙,我第一个就给他杀了。”
  袁颂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沉默良久,愤愤地低哼了一声:“你果然只是馋我身子。”
  怨气来得莫名其妙。
  阿青很无语,希望他自己反思一下为什么要三更半夜冒充鸭子来敲她的门:“谁让你长得这么好看。”
  这哪能怪她呢!
  谁叫他上赶着来做自己的贡品!
  她能有什么错!
  到嘴的鸭子都不吃,岂不是暴殄天物!
  袁颂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沉着一张脸熄了灯,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躺下,头一回没有抱她入睡。
  第11章 -仙凡有别
  阿青头两天是没有发现袁颂的异样的。
  她还在做着努力修炼最迟下下个月十五就能回家的美梦,结果袁颂回回来禅房找她,却回回都以身子虚为由拒绝她。
  虚吗?
  他哪里虚了!
  好几天早上睡觉的时候她迷迷糊糊被东西顶醒,要不是太困了,她高低得拉着袁颂修炼一番。
  但双修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讲求一个你情我愿。
  更何况,她是神仙,他充其量也不过就是自己的信徒。
  虔诚的信徒应该自己把贡品双手奉上,还要她上门讨是什么意思?
  她都不计较他说她是“笨蛋”这种事——
  毕竟,她一个神仙,跟区区一个凡人争这种口舌,毫无意义。
  阿青虽然不明白袁颂为什么忽然之间在这件事情上对她的态度急转直下,但她一个神仙又不能对信徒来强的,简直太掉分儿了,只能化悲愤为食欲,猛猛吃桌上的那种鸭。
  反正不双修就不双修吧,等命契的时间到了,她出去做几件好事,吃点老百姓的香火也是可以提升修为的,就是麻烦一点罢了。
  但神仙一旦咸鱼久了,多少是有点不思进取的,本来把袁颂做炉鼎,她躺着都能升级。
  习惯了走捷径,等真要开始脚踏实地的时候,免不了心里苦哈哈。
  以至于某天夜里,当着袁颂的面,阿青吃烤肉的时候都忍不住叹气:“你们凡间哪个神仙的香火最旺?”
  袁颂翻书的手一顿,问:“怎么?”
  阿青:“我现在当然要把解开命契之后的福地想好,如果蹭到了一个香火旺的神仙,就让他看在我爹的份上,匀一点香火给我,就当是慢慢攒功德了。”
  所谓的匀香火,就是让对方允她在旁边弄个小像,如果有凡人跟她祈愿,她去完成对方的心愿,久而久之,就能攒够回家的路费了。
  她说话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听起来可怜兮兮,袁颂沉默了片刻,继续不紧不慢地翻书看:“我不敬鬼神的。”
  意思是他不仅不知道谁香火旺,还不想给她去打听。
  信徒叛逆,阿青气晕。
  好在她一个活了几千岁的神仙,还不至于面对这点小挫折就沮丧的,很快就完成了自我开解。
  她虽然下界的时间短,但也明白船到桥头自然直的道理,天大的事情在时间面前,也会迎刃而解,她有足够多的、接近无限的岁数可以慢慢地等。
  所以干脆既来之则安之,用沾着露水的菜叶子卷进一块肉,心满意足地大口吞下。
  “所以,你现在不能回去,主要是因为修为还不够?”
  阿青意外于袁颂的敏锐,但也没打算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信息上遮遮掩掩。
  袁家跟自己之间存在命契,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损俱损,即便对他暴露自己灵力有缺的事实,也无需担心对方会对自己不利。
  如果拿一杯水举例,她现在的修为也就杯底浅浅的一层,至少要到半杯的量才能冲破命契,杯子里的水蓄满了,才能回家。
  之所以想跟他双修,也不过是因为阴阳调和补充修为的方式最便捷省事。
  别指望一个好吃懒做的神仙一夜之间勤奋起来,这不可能。
  “要不然我这几天干嘛这么努力修炼?”
  袁颂假装没看懂她眼睛里的暗示,低下头继续一本正经地翻书:“既然修为不够,那为何不在这里多逗留一段时日?届时,我也可以在祠堂里专门为你供奉香火,等你攒够了修为再回家也不迟。”
  这就是拒绝跟她双修的意思了。
  虽然这也是个偷懒的办法,至少不用她日晒雨淋奔波在外做好人好事,就是效率太低了点。
  毕竟,一大家子几代人的祈愿能有多少效力?
  跟她的亏空一比,简直杯水车薪。
  阿青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开始馋跟袁颂双修的好处,这辈子就没遇见过比这更事半功倍的修炼途径。
  “亏你还是状元郎呢,都不明白花无百日红的道理,”阿青似笑非笑的眼睛定定地落在袁颂的脸上,“我是可以一千年、两千年地在这里修炼下去,但问题是,你们袁家能在人间改朝换代的翻覆中,永远屹立不倒么?”
  “……”
  “始皇统一六国,却终于二世,政令再清明的王朝都有覆灭的一天,更遑论你们做臣子的,难不成你们袁家还想当皇帝?但问题是,做皇帝也不能千秋万代,古往今来,多少王侯将相,谁敢保证,自己的家族能够流芳百世?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等我真修炼到能抵御天雷自保求全的那一日,这世上,哪还有什么袁家!”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丝毫轻蔑冷怠,反而是漫不经心,但偏偏这样理所当然地把真相表达出来,才最让人哑然无言。
  的确不会有什么袁家,就连他的坟冢都会在时间的滚滚洪流里,随风散进黄土,被挫骨扬灰。
  袁颂盯着满满一页的书摘,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凡人一生碌碌追逐的时间,于她漫长的寿数而言,也不过是一日午后短短的小憩,是一粟之于沧海。
  任何烦恼对阿青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吃一口烤肉就能忘到九霄云外。
  偏偏只有他一个人贪心、不甘、得陇望蜀、患得患失。
  桌案上油灯轻闪,突然出现的信鸽扑棱着翅膀落在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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