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阿青被拿捏住了,一时间,进退维谷:“……”
  这让我怎么拒绝?
  裹着被子气呼呼地翻了个身,用冷酷的后脑勺告诉袁颂,她堂堂一个神仙,断不能被一只鸭子驾得下不了台。
  “阿青,你意下如何?”
  所谓的意下如何,是他今夜能不能过来找她的意思。
  阿青叹口气,只能认了吃鸭的命:“知道了。”
  -
  吃鸭这种事,有一就有二。
  一人一神,三更半夜,花前月下,暗度陈仓,主打一个“轻车熟路、心照不宣”。
  但世族的长公子,大晚上不睡觉,总是鬼鬼祟祟摸黑来祠堂难免引人耳目、不好解释。
  于是袁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打起潜心著书的幌子,差人开始翻新祠堂偏侧的旧宅。
  袁在望只当是儿子勤勉,立志在列祖列宗的加持下,好好斋戒奏疏,为天下百姓在圣上那边谋一份更好的生计,看着他将东厢寝室里的衣物寝具、书案古籍、文房四宝一股脑地搬了个彻底,也只是心满意足地捻着胡子颔首赞许。
  直到他看到儿子命人将可容两人沐浴的暖池都搭好——
  袁在望: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对此,阿青表示,天下任何父母都不可以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矫枉过正,否则把子女训得太规矩,等对方长大了偷偷叛逆着做坏事的时候,会很熟练地用幼年光明正大的那一套做派来应付长辈,做父母的一时半会儿真的很难察觉。
  于是不负众望的袁颂白日起早上朝,夜里跟她索求无度。
  每一个天蒙蒙亮的早上,阿青半梦半醒地躺在留有他余温的被褥里,想不明白袁颂区区一个凡人,从白天到晚上,哪来那么多的力气折腾。
  起初袁颂在男女之事上多少带了点世族的含蓄,往往会投石问路、声东击西。
  会在假意握着她的手,教她作画的时候,低下头吻她后颈,吻着吻着,阿青就知道,她的修炼要开始了。
  会在两人面对面坐着吃饭的时候,借着酒意,不动声色地挑开她的衣襟,阿青:好嘛,早该来了。
  会在她准备沐浴洗澡、羽衣脱到一半的时候,状似偶遇般地绕过暖池背后的屏风,阿青看清袁颂脸上那略带抱歉打扰的表情,注意到那双钩子的眼睛,不知道是该骂自己定力浅薄、修为不到家,还是要夸袁颂小小年纪,却能深谙“以己之长攻敌之短”的道理。
  最夸张的一次,是两人刚刚吃完宵夜,在夜深人静的荷塘边秉烛消食,袁颂很随意地问她对两人初次体验的评价。
  阿青中规中矩地答了个“尚可”。
  “那看来是有比较了,才有尚可一说。”
  阿青不晓得他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神仙虽然能变化万状,但那种事情,是不是第一次,还是很看得出来的,当即耐着性子老老实实地跟他解释:“我们做神仙的,都是很在惜自己的仙缘的,毕竟,跟你们世族要勤学苦读就为一个功名争破头一样,我们在做位列仙班以前也有各种修行试炼,哪有那个风花雪月的功夫?”
  袁颂眉梢轻抬,往她嘴里塞了颗解腻的梅子糖,慢悠悠地说:“那既是‘尚可’,就说明你当时也不算很满意,我果然愚钝,未能领会书中教法精髓。”
  阿青:“……”
  不要在不该谦虚的时候谦虚!!
  袁颂的心思就跟九曲十八弯一样,答得不好分分钟都能掉进陷阱里粉身碎骨。
  她吃人嘴短,加上身上多少带着点守护灵的自觉,好歹也为保护袁颂的身心健康出过自己的一份力,绝没有在这种时候打击他的道理,只能端出长辈劝学的架势,安慰他:“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双//修这种事情,勤加练习,总会原来越好的。”
  “仙子说得对。”
  袁颂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本快要被翻皱的册子。
  阿青盯着扉页上写的“房中术”三字,嘴里还没来得及嚼碎的梅子糖“啪”地一下就掉了出来。
  “择日不如撞日,还请仙子指教。”
  “……?”
  第6章 -星星
  日子久了,袁颂也不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了,往往是写完了第二天要上疏的折子,搁下笔,问趴在窗边的数荷花的阿青今晚要不要。
  阿青嘴里叼着半块他下朝时专程从东市买过来的糖糕饼,大大方方地说:“可以一试。”
  她是个石头变的神仙,没有葵水一说,亦无怀孕之扰,所以在男女之事上,反而只剩尽兴。
  但也不是日日都这样厮混。
  偶尔休沐日的晚上,袁颂也会搬了梯子,带她去屋顶看星星。
  阿青对看星星这种事情兴致缺缺,毕竟凡间的星星是从底下往上看的,遥不可及,哪有天界近在咫尺的银河好看?
  倘若从母后那里拿到那根能拆散牛郎织女的簪子,她都能把银河里的星星搅弄在手里玩。
  袁颂看出她寥寥心意,便也打消了做几首凤求凰的意思,只给她倒了杯酒,很随意地问她:“阿青,你以前有没有跟别人一起看过星星?”
  这么白痴的问题不像是袁颂这个聪明人能问得出来的。
  阿青有些无语:“我以前很少在人前现身的。”
  几日相处,她是个什么底细,同袁家又是个什么羁绊,他已经知晓得一清二楚,没再遮遮掩掩的必要。
  袁颂:“我的意思是,你以前在天上的时候。”
  阿青:“那可多了,而且差不多每一千年都要换一批呢。”
  死寂突如其来。
  袁颂僵住给自己斟酒的手,忽然情绪不明地低哼了声,再开口时,语气却莫名换了个调调,又端出一副世家长公子的做派,不紧不慢地叫她“仙子”,声音也跟着夹起来:“那想必,我同那些人比起来,应当是最最无趣、最最普通的一个,你跟我一起看的星星,也是最最寻常、最最不起眼的。”
  竹叶酒喝得有点上头,阿青潇洒地把玩着手里喝完的白玉杯,浑然不觉气氛变化:“但问题是,跟她们一起看的星星,是最最折腾人的,天庭每一千年开一次蟠桃宴,最好的蟠桃就长在银河边,母后回回都差我盯仙娥姐姐们摘桃子,谨防蟠桃掉进银河、坠入尘间,干扰常人命数,这种监工累得要死,哪有今日这般怡然自得?尤其有一次,我就在树底下打了个盹,差点——”
  话说到一半,对上袁颂一瞬不瞬的眼睛,阿青困惑:“怎么了,我说的哪里不对?”
  袁颂重新给自己斟上酒,不着痕迹地弯了一下唇,打开了身侧早就准备好的食盒。
  脆皮烤鸭的香气在顷刻间就让阿青意外地“哇”出一声惊叹,望向袁颂的眼睛比头顶的星星还要亮。
  袁颂擦净双手,在左手掌面里摊了张薄如蝉翼的饼皮,夹两筷带皮带肉的鸭片,取三根细而短、蘸了甜面酱的黄瓜条,用食盒旁不足指盖大小的银勺从冰格里挖出两粒鳇鱼的鱼卵,均匀地铺入主料里。
  四四方方地裹好折起的饼面上下左右的长度和角度都精确到分毫不差,秀致得像个软荷包,好看得人不舍得下口。
  阿青盯着他手下不紧不慢裹面饼的动作,惊叹得移不开眼。
  不愧是世家的长公子,就算做起这种烟火气十足的、服侍人的事情,也能风雅得像在写诗作画,飘然的仙气竟比她一个神仙还像神仙。
  尤其是袁颂的手还生得特别好看。
  修长指骨,白皙的指节如凝脂玉,曲指握筷时会绷起右手手背的骨线和淡色的青筋,有一种极具禁欲的性感。
  阿青盯着他的动作,本能地吞咽了两口,一时半会都分不清,她馋的到底是他的手,还是他手里那包裹好的鸭肉。
  “在看什么?”
  袁颂将包好了一块鸭饼,喂到她嘴边。
  阿青含含糊糊地支吾了两声,注意力已经被嘴里的美味吸引。
  鳇鱼的鱼卵被牙齿咬开,微凉甘甜的海鲜汁水充分激发鸭肉的丰厚口感,后调用清脆的黄瓜解腻。
  荷包的饼皮她一口塞不下,怕甜面酱爆汁出来,只能伸手把后半截食物塞进嘴里,填得一侧的脸颊都微微鼓起。
  袁颂盯着她吞咽的动作,忽然觉得酒盏里的佳酿也不够解渴。
  她嘴这样小,也不知昨晚是怎么费力地把整个儿都吞进去的。
  他中间还担心她难受,但密密麻麻的舒畅在脊背上接二连三地炸开,让他一句中止的话也说不出来。
  奔涌而出的热意淋漓尽致地浇出来。
  跃如擂鼓的心跳里,他耳边只能听见她的呼吸,身体只能感受到她口腔的温度,眼前只能看见窗边那卷摊开的话本。
  漏窗而入的夜风哗啦啦地吹翻书页。
  话本内页惟妙惟肖的工笔画上,正好是一副芭蕉春困图——
  着薄透短衫的女子低着头恭顺地跪在开了窗的竹榻前,脸就埋在宽大的芭蕉叶后,竹榻上的男子脱得只剩一件薄衫,闭着眼睛,不知是在真睡还是在装睡。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