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言毕,长公子二话不说,端起贡桌一侧还在荧荧燃动的短烛,牵着她的手就往祠堂的偏殿走。
阿青:“……?”
长公子有底线,但不多。
端走祖宗贡桌上的长明烛跟一把掀掉人家的棺材板没什么两样。
袁颂此人看起来严谨端方、知节守礼,但实际上明显不敬鬼神、天不怕地不怕,她大概今天实在是馋鸭子馋太久了,才敢冒着天打雷劈的危险在他面前化形。
阿青没想到自己头回打雁,就被大雁啄瞎了眼。
袁颂对她的无言置若罔察,只笑着牵住她的手,绕进祠堂侧边的长廊。
三更天的夜色深浓,无风。
月光在廊前的绿竹里穿行摇曳。
袁颂说话的时候,会缓下脚步,含笑的眉眼望着她,像是在认真观察她的反应,偶尔说一些旧事,总是欲扬先抑,她心眼实,回回听得惊呼连连,追着他问“如何是好”,引他轻笑。
阿青怀疑他在逗她,但她没有证据。
袁颂口中的厢房其实是一间用于思过的禅房。
袁颂的父亲袁在望打小就对这独子寄予厚望,隔三差五就要从他言行举止中挑些毛病,连骂带罚地贬他到禅房里跪着抄经,美其名曰让他对着列祖列宗好好反省。
袁颂举着烛台走在她前面:“幼年父亲罚我跪祠堂的时候,总觉得像自己这般一无是处的人,长大后恐也庸碌无为,不若趁早一了百了,也省得受人口舌非议,给家族蒙羞,有一日,实在不想抄了,干脆丢了笔,在荷塘边站了很久,后来想想,大好年华如初晨悬日,岂可辜负春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用这种方式尽孝?”
阿青想到那日光景,不免有些得意了:“那你那日在池边,有没有觉得水位清浅、荷花正艳?回来之后,有没有觉得,膝盖底下的蒲团特别软?研出的磨砚特别丝滑?”
竹影摇曳,烛火轻晃。
佛幡无风自动,是心动。
袁颂的脚步一顿。
手里的烛台已经跌落。
阿青还未来得及适应突然暗下来的光线,唇瓣已被人先一步封住。
烛台翻下廊沿的台阶,烛心磕在潮湿的鹅软石上,浓稠的红蜡盖住了熄灭的火,只余一阵黑烟,轻飘飘地消散。
滚下的火星子落在唇畔,烧得两个人都发出不能自抑的轻吟。
禅房的门不知道被谁的后背撞开。
屋内黑漆漆。
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愈来愈清晰的呼吸声一阵急过一阵。
凌乱掉下来的外袍像冰冷的蛇蜕盖住了两人的足踝。
滚烫的手掌攥紧她的裙带,一圈一圈握紧,最后沿着她松散的羽衣,朝最深处滑去。
廊外有雨,淅淅沥沥的雨水声里夹入黏腻的涌潮。
直到阿青腿软得快要站不住,袁颂干脆利落地将她打横抱到了床上。
弱冠后的长公子,已成了同龄人里的佼佼者,极少再被父亲责罚。
但禅房内的一应器物仍定期有人打扫,干净整洁得像他日常的寝居,纤尘不染。
屋内的熏香是他惯用的细雪冷竹,空濛干净的水汽里,隐隐约约夹着一丝馥郁的甜。
明明是很淡的草木香气,却无端诱人得头脑昏胀、任他为所欲为。
混乱中,阿青挑下他的琉璃发簪。
光滑的簪子叮叮当当滚落床下,发出碎玉的声响。
袁颂微凉的发丝如瀑坠手。
阿青握紧他的头发,身落岩浆,被洪欲裹挟。
烈火焚身,浑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在叫嚣着饥渴。
直到袁颂温热的鼻息从锦衾底下探上来,浮在她头顶。
偏偏那双带着钩子的眼睛,在此刻又澄澈得要命,像最单纯的稚童哄人一样,问她舒不舒服。
烟炉里暖气升腾,于半空处消散不见。
阿青的鼻腔里都是水汽,眼睛里都是氤氲,身下费力吞着不属于她的东西,张着唇,只剩下喘息。
她答不上来,他就又低头吻他。
细碎的吻落在彼此的脸颊、唇齿、颈项,似交颈的鸳鸯、缠绵的蛇。
金钩摇曳。
廊沿落雨。
寂夜寥寥,墨空如洗。
青竹叶盛无根水。
山水泼墨,峦峰起伏。
袁颂入目是雪地,意识却跌进岩浆,五脏六腑在翻滚的熔岩被情欲的炎火炙烤。
不知道是谁的汗先浸透枕被。
阿青恍恍惚惚间,好似自己梦里都在吃鸭子。
但神仙岂会做梦?
她头一回吃这种鸭子,整个人被揉碎在锦缎里找不着北。
直到五更天里,很远的地方传来佛堂声诵。
袁颂忽然从身后吻上来,滚烫的手指掐住她的咽喉,是蛇的七寸。
男子有力的虎口托着她的下巴,迫她侧过颈跟自己接吻。
玉扳指抵着她的喉结,压得她快要窒息。
她被彻底缠住,一时之间,甚至分不清,到底谁才是蛇。
不然为什么总有东西在她身体里长驱蟒行,不知疲倦?
细碎的、高亢的、低柔的、婉转的、断断续续的、低低哭诉的,所有的声音都被他咬着拖咽进咽喉深处。
袁颂琉璃色的瞳孔里,似欲海里浮起的刃光,泛着艳艳血气,是求偿所愿,是志在必得。
道法求自然。
佛法寻通天。
春日宴,百里花堂为道场。
困情欲的凶兽,做阶下囚,搏殊死斗。
第5章 -贪吃蛇
天亮的时候,阿青已经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不夸张地说,自打成仙以来,她就没这么累过。
听着床榻一侧窸窸窣窣翻身起床的声音,阿青连眼皮都睁不开,左思右想也不明白,为什么她堂堂一个神仙,不过就是想吃顿片皮鸭,怎么偏偏就这样难?
修行了大半个晚上,几百节老腰都要被拗断了。
她只晓得童子身大补,但没想到童子身这么补。
只能说,这鸭子,补得有点太超过了。
阿青费力地扶着腰翻了个身,看着正背对着自己穿衣服的袁颂。
“袁颂。”
“仙子有何吩咐?”
袁颂精神抖擞地回过头,阿青不忍直视,残念地闭上眼睛。
“阿青。”
“……”
“我叫阿青。”
仙子仙子叫得未免文绉绉,她听着陌生,不如直接叫她名字好。
短暂的沉默后,袁颂清明冷冽的眸光难得减去那几分世家长子惯见的那种烟笼雾罩的含蓄游离,只端端地、直白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哪个青字?”
“最普通的那个青字,不讲究。”
她原本是大荒山上一块青色的补天石,吸收天地精华幻化出行似女娲一族的仙体,在羽化成仙、魂识初开的前夜,被游历的天帝收为义女。
神仙修行,最忌沉湎七情六欲,天帝望她从始至终都能似顽石般返璞归真,是以就连名号都取得能简则简。
但她是有道号的,只是道号这东西,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跟袁颂一个凡人说了也没什么意思,总不指望他日有被他登门造访仙府的可能。
袁颂静默少顷,珍重目光像握吉光片羽,忽地认真地说:“是青珩的青。”
阿青没多想,点点头说“是”。
“喝水吗?”
温热的梅子茶被递到唇边。
阿青一晚上脱水脱得厉害,只能在心中痛骂自己这百年咸鱼荒度,被区区一个凡人折腾到这种地步,说出去都丢自己这个神仙的脸面。
不过退一万步而言,她好歹长了袁颂两千岁。
一个快两千岁的神仙,体力赶不上一个二十不到的青年,也算人之常情……吧。
想了个乱七八糟但勉强还能说得过去的理由自我安慰。
阿青重新躺回被子里。
她长叹了一口气,把脑袋埋在被子里,声音嗡嗡闷闷,有气无力:“这鸭子喂得太好了,下次不要再喂了。”
双修对她固然增益极大,灵力涨得飞快,但问题是,她这陈年老腰在短时间内真的是经不起昨晚这样的折腾了。
袁颂系衣带的手一顿,如玉的脸上迅速换上一副自责:“是在下昨夜照顾不周。”
阿青对他的谦虚无话可说:“……”
到底周不周长公子心里真是没半点数。
她打着采阳补阴的想法跟他修炼一番,没想到从过程来看,竟然自己才是那个被采补的。
要不是袁颂是她看着长大的,她真要怀疑这人是狐狸精投的胎。
灌得她一肚子的水都变了颜色。
袁颂表情诚恳:“无论如何,今夜请再给袁某一次机会,一定让仙子满意。”
阿青:“……?”
还来?
你小子,胆子很大嘛。
阿青冷笑一声正要拒绝,却见袁颂正色道:“明日府上有人生辰,特地请了荣记酒楼的厨子,专程搭了烤鸭的土炉,父亲奏疏得圣上赏识,圣上专命人送了东海的鳇鱼,据说将冰镇的鱼卵盛几粒放切了片的烤鸭皮上,卵籽的鲜美配合片皮鸭的酥脆,堪比人间绝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