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他山穷水尽,务必找一些不成办法的办法,试图让我的注意力回到他的身上。
好比在商场里躺下去打滚哭闹的小孩,很多时候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哭闹的目的也不是别的,就是为了将大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的身上。
大人觉得小孩哭闹烦,没想过小孩其实很可能也不愿意哭闹,就只是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办法,因为他太小了,他所发出的动静也太小,很难引起大人的注意。
我也曾做过一样的事,费尽苦心把自己弄生病了,只为了让陈女士多关心我一点。所以我能理解。
理解归理解,想起宋恒焉那张苍白的脸,我还是觉得这种行为不能提倡。
一旦他觉得这是有用的,下一次他就会如法炮制。但是人身体里的血是有限的,哪能让他一次又一次地放掉?
而且这一次我是刚好在,可是之后我还要去工作,万一就是在我在办公室里的时候,宋恒焉又一次故技重施,结果我或者医生没能及时赶到呢?
我说过他像机器人一样,半天没有一句话,那之后他有努力改善了,尽可能多地跟我说话。
只是他说的话里,还是很少会流露真实想法。而他不说,我就没法知道,别人也亦然。
我得教会他。只有他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我才能知道他在想什么。永远靠猜测或者观察判断一个人的真实想法,始终没法保证准确度,时间久了也是会让人心累的。
那本画册被我攥在手里,连同满腔复杂情绪一起带进病房。
走近病床的每一刻,我都能观察到宋恒焉神色微小的变化。刚睡醒的茫然,发现我不在的失落,看到我走进病房的喜悦,以及,看到我手中拿着的画册后的错愕,和过了几秒后,认命一般破罐破摔的平静。
我坐下,将那本画册放在他面前。是时候了,抽丝剥茧,刨根问底,从错乱的假象和误会里把真相刨出来。“这上面画的是我吗?”
宋恒焉的眼里浮现出一种等待终极审判般的决绝。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胸膛随之剧烈起伏,有那么一两秒,我都害怕他会心跳过速。
“是你。”他回答。我从他沉滞的表情里看出那层意思:让你承受这么沉重阴暗的、见不得光的感情,真是抱歉。
“我从很多年前开始,”宋恒焉每说一句话就要缓一下,好像他即将要交代的真心话会剜去他一层皮,啖他血肉。“就喜欢你了。”
眼眶烫得厉害,鼻尖盈满酸楚,导致我的话语也不太流畅,“可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我还以为……”我最终还是没法把那么巨大的乌龙说出口,委婉地作了点修饰:“我还以为,你另有惦记许久的白月光。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这句询问一落下,宋恒焉就开始发抖。病房里没有那么冷,然而他的一字一句都带上震颤,“我怕你接受不了。”
本该是表明心意的浪漫场景,演变成我和他四目相对,一副双双对峙的场面。宋恒焉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更苍白,等候我对他摊牌的暗恋发号施令。不管是一口回绝,还是直接皱眉抗拒道“你也太恶心了吧”,他全部做好准备,全都会照单接收。
而我就站在与他咫尺相隔的位置,无比确切地感知到他的灰心,他的哑然,他重大的,在这么多年里不断延续的无望。
“没什么接受不了的。”我不愿让这场折磨他的单恋灾难持续太久。我本以为这场灾难与我无关,我只是个过客,忽然被推到镁光灯下,我还不太适应。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由他一个人无止境地创伤下去。“我接受你的喜欢了,宋恒焉。”
他猛地抬起头。这么两句话就拨开悬在他脖颈上的利刃。大量的难以置信裹挟着近乎于狂热的惊喜,让我险些承受不了他的视线。
只是接受他的喜欢,他就高兴成这样。他一定意想不到,我还有另外的惊喜要给他,只不过不是现在。
我坏心地觉得,他也应当承纳我一点小小的报复:不说出口的,要由他自己去感受出来、揣摩出来的喜欢。
宋恒焉仰着头,眼里满是前所未有的希冀。我看着他手腕上缠着的纱布,好一阵心悸。
要是他再坦诚些,要是我再敏锐些,此刻他就不必蒙受这样尖锐的痛楚。“疼吗?”
宋恒焉点点头。看吧,他果然觉得这招有效。他认为只有他足够虚弱的时候,我才会关心他,照顾他,围着他转悠,所以恨不得时时刻刻都保持那种脆弱的状态,好像只要我不看他,下一秒他就会碎掉。
意识到这点,我相当哭笑不得。这么大一个人了,思维还和三岁小孩一样,都不知道应该说是幼稚还是可爱。
不可避免地,我也觉得他可怜。没有人教过他,所以他不会。我和他在一起这么些时日,从没听他提过父母,也没见他父母给他打过电话,足以想见那两个人对他有多不上心。
虽说在豪门里这是家常便饭,然而落到具体的人身上,也还是令人难以忍受。他父母怎么做到的?要是我生出这样一个小孩,绝对做不到这样去冷落他。
他没被人上心过,没被人注重过。对一个人上心的时候,自然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最好地展现。
我坐到病床旁,给宋恒焉削苹果。在削到最后的时候,我蓄意转了一下刀锋,在皮肤表面划破了一个微小的切口。
其实没有很疼,但我还是故意“嘶”了一声,宋恒焉当即高度紧张地睁大眼睛。
别人生病的时候,脸色都不怎么好,他伤成这个样子,反而愈发给那张美貌的脸蛋添了几分风情。
只是风情在这会全部变为了紧张和担忧,“你的手——”
他在乎我在乎成这样,我之前怎么就能毫无察觉呢?光是看他这副忧心忡忡的神色,我简直都不舍得把戏做完。
但是我必须要让他明白一些事,“我弄伤了,你着急吗?”
宋恒焉下意识就用没伤的那只手去床边拿干净的绷带,听我询问,他没怎么想就脱口而出,“当然。”
“所以你受伤了,我也会很着急,还会觉得很心痛。”
宋恒焉整个人像被摁下暂停键一样,停滞在那里,有如一尊美丽的雕像。
我说的话有这么难以理解吗?过了几秒,我才听到他艰涩地开口,“每个人受伤,你都会担心。”
这是什么话?我是什么拯救众生的圣母玛利亚吗?
“别人受伤了,我当然也会关心,这是人之常情。但你受伤了,我会特别难过。你明白我的话吗?”
苍天作证,我以前真的想过,我以后要不要去当幼儿园老师。但做幼师的学长学姐告诉我,这份职业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幼儿园的小孩子正处于一个被塑形的阶段,务必要每件事都给他们做好榜样,他们才不至于学坏。
可现在,对着宋恒焉,我有种拿到了幼师资格证的错觉。
宋恒焉应了一声,可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他根本没有明白,或者说他没有相信。
算了,本来教小孩就不是什么一蹴而成的事,他没完全听懂,我以后可以对他再多说几次。
“我现在去买吃的。”我拿起手机,“等我回来,要是你还乖乖躺在这,接下来直到出院,就都由我来陪护你。可以吗?”
宋恒焉个头大,手长脚长,就算是加宽加大的病床都快放不下他了。可是这并不妨碍我自发地用一种和小学生交流的语气来叮嘱他。
他不相信我有那么在乎他,这也难免,在这些事发生之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可是我不希望他再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获取我的关注或在意。
他这种情况,不好吃太油腻的食物,蒸、煮的东西都需要等。我排在队伍后头,隔一会就低头看一下时间。
虽然宋恒焉在我问话后点了头,但是我也不敢晾他太久,怕只要我回去晚一点,又要目睹血染床单的场景。
第71章 双向起立
一种甜蜜和苦涩交织的情绪持续在我心口缠绕,久久挥之不去。不得不说,才发现宋恒焉暗恋了那么多年的人原来不是我哥而是我之后,我突然感觉剩下的问题都是小问题,简直也不成问题了。
不就是出于客观原因,宋恒焉不太能够像别人一样坦诚地袒露自己的真心话吗?不就是想要引起注意却不知道怎么做,只能采取最原始的手段吗?那也没什么,只要我多耐心教一教,这些情况总能被改善的。
我匆匆提着东西回到病房门口,宋恒焉非常听话地躺在病床上,等着我回来。
念在他有在好好照做的份上,我给他一口一口喂完了晚饭。
本来他要是安心养伤,再过一阵应该就可以自己擦拭身体了,但是介于他重蹈了一次覆辙,估计这段时间都还得是由我来。
不出意外,擦拭到那处的时候,某个地方又精神焕发了起来。
宋恒焉仍然是一副羞涩的,但无比渴望被我帮助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