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但是那栋房子其实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死去的那个同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如说就是因为他太不特别了,所以在这个消息传来之前,没有人预想过他会去死。
  “他昨天都还在跟我要休假条呢,怎么会这么突然?”
  有好几天,大家从早到晚都在讨论这个同事。有人觉得他悲惨,有人觉得他没有责任心和同理心,没考虑过房东、邻居还有家人的感受。有人觉得可惜他没有死在公司里,不然说不定大家都可以放几天假。
  也有人觉得没有必要。“动不动就找死,是不是太脆弱了?能活着不就行了吗?活着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吗?”
  但我只是又一次想到那个女生。她后来休学了,没有人知道她的下场。没有人知道她的生活是否好转了,还是说依旧被困于频繁的虐待和殴打之中。
  我救过好些流浪猫,流浪狗。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能帮到的人我也都会帮。
  可是我没有救那个女生。我和她对视过,她的眼珠黑漆漆的,看久了或许会觉得可怖。她从来没有笑过,除了那一次,她站上天台,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她突然笑了一下。
  那种笑是很释怀的,即将得到解脱时会有的笑。
  要是一个人自己都没有想要活下去的念头,把他救起来真的有意义吗?那个人自己真的想要被拯救吗?
  手术中的灯一直亮着,是很刺眼的红色。空气中弥漫着药水的味道。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在想,要是宋恒焉真的不想活下去了,也许目前我对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添乱而已。
  我当然有很多好话可以规劝他。可是对一个执意要死的人说这些挽回,某种意义上也是在增加他的负担。
  他只是想要那件正品而已。我这件赝品再如何努力,终究没法让他满意。
  手术中的红灯熄灭了,医生推门出来,表示抢救成功了,只是病人一时半会还醒不来,需要再观察久一点。
  说完这些,医生犹豫了一下,似乎想对我说什么,出于别的考量,又咽了回去。
  我猜想他大概是觉得我没有把病人看护得很到位,给了病人又一次作出自残行为的机会。
  就算他因此怪责我,我也无话可说。但是医生最后还是没说什么,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我找了时间回到别墅里,翻箱倒柜把那本画册翻了出来。在这之前,我还是存留着一点难言的自私,不那么想让我哥看到这本画册。
  可是如果再不把事情说开,宋恒焉也许会又一次选择轻生。我哥在他心里的分量太重了,别人都取代不了,动摇不了。
  所以只能由我来替他向我哥摊牌,讲述这一场漫长而无望的暗恋。
  我先隔着玻璃看了一眼,确认宋恒焉还在熟睡,这才给我哥打了电话。周千澍的工作大概是很忙碌,过了好一会才接起来。
  “哥。”我深呼吸了一口气,“你现在有空吗?”
  我坐在楼梯间,膝盖上放着那本画册。在和我哥讲述这个漫长的暗恋故事之前,我必须要亲自翻开它,直面它的原本形态。
  周千澍在电话那头道,“你说。”
  我眼眶发涩,用微微发麻的指尖翻开第一页。也许是因为那是第一幅画,所以画得稍微有点潦草,但我还是能看出来,是一个人在给另外一个人递上面包。
  某些模糊的画面从我脑海深处闪过,但是实在是太模糊了,我没有办法抓住它。一阵风从窗户外吹来,将画册翻到了很后面的一页。
  那一页没有上色,就只是黑白的素描,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站在场馆中央,做着赛前宣誓。周围密密麻麻都是观众,黑压压的一片里,只有那个人是唯一的中心和重点。
  我哥迟迟没有等到我的话,在电话那端“喂”了好几声。我应该回答他的,如果不是我的声音被巨大的震惊和错愕剥夺了的话。
  那根本就不是周千澍。那是我。
  因为在那次比赛前,我事先接到了陈女士的电话,要我赶紧赶去医院帮忙照看我哥,因为我清楚自己比赛到一半就要离场,所以我在宣誓时眼角旁边还有未干的不甘的泪水,被宋恒焉原原本本地画了下来。
  我又陆续翻了几页,真奇怪,我从来不知道,在外人眼里,我和我哥也可以这么好辨认。周千澍独来独往惯了,但我周围总是有很多朋友,宋恒焉把他们都画了下来,虽然个个都是没有清晰面目的状态,可也看得出来我总是在人群里。
  和别人说笑的,拿着在小卖部买的刨冰往回走的,站在教学楼面前等待陈女士的,因为摔倒了所以膝盖上擦破皮的,悄悄戴着耳机的,很多个我自己都有点记不清的我。
  除了我之前看过的那一页是蓝色领结,余下的都是红色领结。我已经记不清为什么我有一天会戴着蓝色领结了,是因为红色领结没有拿去清洗吗,还是不小心忘在家里,所以向朋友借了蓝色领结吗?宋恒焉只是原原本本地按照我当天的模样画了下来,结果我却因为这个算不上特征的特征,把画上的人当成我哥了。
  手指处的酸麻一路延伸到了四肢,我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喉咙被谁扼紧。怎么会这样?宋恒焉喜欢的人怎么会是我呢?
  “哥。”我抓住手机,想要说点什么,可是眼泪先一步掉下来,它也无所适从,因为我向来不是一个爱哭的人,积蓄至今的泪水全在宋恒焉这里挥霍,这是为什么?它滑落下来,滴在我的手背上。
  如果我那一天不要只翻到这一页,就伤心欲绝地把画册合上就好了。如果我对自己再多一点信心就好了。如果我再对宋恒焉多一点好奇心就好了。
  如果宋恒焉最开始就告诉我他喜欢我就好了。
  被我刻意想要遗忘的,我第一次到宋家的画面,终于在脑海里清晰了起来。
  “你好,宋先生?我是周难知。”
  有好几秒,宋恒焉都没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我。那会我以为他是认生,是尚未接受我这个联姻对象,但如果我再仔细一点看,就会发现他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即使他怎么努力克制,也还是掩饰不了那股名为激动的战栗。
  他等这一刻太久了,生理反应盖过了别的一切。他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初始,我来了,他漫长的暗恋史诗终于有处可开篇。他有很多话要对我说,但最后盖过那些话语出口的,就只是他自己的名字。
  “恒焉。”
  泪水将画纸上的人洇出重痕,我合上画册,抬起手用手背胡乱地擦拭掉,“宋恒焉好像,好像喜欢我啊……”
  我以为我哥会非常惊讶。他也确实是惊讶的,但是并不是为了这件事本身。
  “……你现在才知道吗?”
  我又想起宋若锦说,没想到我哥这么长情。他没有搞错,他知道宋恒焉喜欢我很久了,我哥也知道,而且他们都以为,我作为被暗恋的当事人,理应比他们要更早知道。
  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我应该觉得滑稽,然而眼泪怎么都擦不完。
  我以为只是偶然被我撞上的婚姻,我以为只是别人不小心转完桌子之后,恰好摆在我面前的特别好吃的那道菜,其实是宋恒焉努力了很久,才转到我面前的。
  可我一直没怎么敢动筷,因为我觉得这不是我该吃的菜。等我终于准备遗憾地放下筷子,才发现那道菜就是为我而做的。
  在这之前,由于等待太久,菜肴都已经完全冷掉了。
  第70章 摊牌
  这下也不用再把我哥叫来了,我站在病房门口,一时连步子都迈不动。
  许多以前没有去深思的异样与细枝末节,在揭晓谜底后,倏然全数涌进我的脑子里来。
  都不知道应该说是宋恒焉的嘴巴太严实,还是怪我自己的观察力还不够强。又或者是说,我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有人会在知道了我哥之后还能喜欢上我。我妈也好,亲戚也好,大部分人都会更喜欢懂事稳重的周千澍,而不是有些顽皮又咋咋呼呼的周难知。
  那是人之常情。所以我从没想过,宋恒焉会喜欢我。
  自然也就忽略了他在很多时候流露出来的蛛丝马迹。
  ——宋恒焉这一次伤得其实没那么严重,医生在数次欲言又止之后还是前来告知我,这个伤是病人自己弄的,而不是医生治疗不慎之类的缘由。
  是加重力道压迫伤口,才会导致出血量那么多。但实际上也没有看上去严重,感觉病人是控制了力道的,既要确保出血量足够大,又不至于伤及性命。
  医生转述时神色愁郁,什么样的病人他都见过,可宋恒焉这一招还是出乎他的意料。确认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医生当即转身,生怕被和病人一样奇特的病人家属缠上。
  神奇的是,我突然一下子能明白宋恒焉是怎么想的了。他看我并不二十四小时陪同照顾他,反而总想着要把我哥叫过来,让他和我哥发展关系,自然就理所当然地误认为,我并不十分在乎他。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