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周难知的母亲偶尔也附和两句。我没上门求和,没在如此重要的关头现身,没能成为她脸上增光的一件工具,她心气不顺。但是她又不可能发信息打电话来骂我,那么周难知就成为了她迁怒的最佳对象。
一定是周难知有什么错处,我才会大过年的神龙不见首尾,他母亲是这么推断的。她一贯会把问题点放在周难知身上,贬低他已经成为她的某种本能。
我也想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上门意思意思一下,免得周难知淹没在误会丛生的口水海里。可是我更怕他见到了我会尴尬,会心情不好,会询问我到底这个婚什么时候可以离成。
见周难知没能说出什么来,亲戚们越发得寸进尺,一会说我邻居的女儿刚读完博士,又有学识又生得好看,一会说我知道一个人品很好的alpha,改天你们可以吃顿饭,认识一下,不会有什么大碍。
人类自己未见得组建了多么圆满、幸福、令人艳羡的家庭,却很热衷于将成婚生子吹捧为十分快乐的事。周难知无可奈何地逐一婉拒了,不用,我暂时没这方面的想法。
我没能为此松一口气,因为周难知说的是“暂时”。这个“暂时”能够维持多久,我无从得知。很快我又说服自己,至少他回绝了,没有顺着他们的意思往下说,没有真的打算去见一下别的人,试试和他们有无发展的可能性。这算是一个良好的信号。
应付完亲戚,周难知回到房间。某个亲戚的小孩跟着他,坐到他的床上。周难知对小孩总有很多耐心,他拿起一本绘本,给这个小女孩念着,整个房间回荡着他温柔的嗓音,这比半个小时前那种人声混杂的吵闹要让人安稳得多。
小女孩很认真地听着,并不打断,也不尖声叫嚷,我猜这也是周难知会允许对方一路跟着他回房间的原因。
“小人鱼知道,这是她能看到王子的最后一个夜晚——为了他,她离开了自己的族人和家庭,交出了她美妙的声音,为了他,每天忍受着没有止境的痛苦,他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也许是周难知念得太沉浸了,我总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悲伤。
“现在太阳从海里升起来了。阳光柔和地、温暖地照在冰冷的泡沫上,因此小人鱼并没有感觉到灭亡。她看到光明的太阳,看到在她上面飞着的无数透明的、美丽的生物。透过它们——她可以看到船上的白帆和天空的云彩。它们的声音是和谐的音乐,可是那么虚无缥缈,人类的耳朵简直没有办法听见,正如地上的眼睛不能看见它们一样。它们没有翅膀,它们只是凭它们轻飘的形体在空中浮动。小人鱼觉得自己也获得了它们这样的形体,渐渐地从泡沫中升起来。”
他没有立刻合上绘本,而是等了一下,给小女孩提出任何疑惑或者质询的时间。
她的确对结局感到满是茫然。大人都以为童话故事是写给小孩看的,但是很多童话对于小孩来说无异于荒诞派戏剧。“为什么人鱼公主不杀掉王子呢?”她的困惑有如实质,从手机底部的扬声器里一点一点传出来。“他那么坏,不喜欢人鱼,去喜欢邻国的公主。”
周难知很短促地笑了一下。这时我开始有点后悔,我只安装了窃听软件,所以我看不见他是怎样笑的。是因为小孩子过于天真的言论而失笑的呢,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我没法确切地下判断。
“是啊。”他说。“站在人鱼公主的角度,王子确实是很坏的。”
他没有像其它大人那样,因为小孩子提出的问题太孩子气了,就敷衍地一笔带过,又或者强硬地给孩子灌输自己的观点。因为他的赞成,小女孩疑惑得更加有底气了,“对吧!所以人鱼公主就应该杀了他才对,而不是自己变成泡沫。”
周难知想了想,说,“但她这会还是喜欢王子的,所以下不了手。”
“可是王子一点都不喜欢她啊!”
“是啊。”周难知又一次赞同了她的话。他叹了口气,很轻很轻,窃听软件差点就没能捕捉到。“不过这也没办法。她也不能强迫王子喜欢自己……喜欢本来就是很主观的事。”
女孩子似懂非懂,几秒钟过去,她又被新的困惑抓住了,“什么叫主观?”
“就是,很个人的,很自我的,没有办法被外力改变的。比如你喜欢吃零食,不喜欢吃饭菜,这就是你的主观。”
女孩子迟疑地“哦”了一声,“那你的主观呢?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妈妈说你已经结婚了,你的老公呢?”
猝不及防被反客为主,周难知顿了片刻,“……我老公挺好的,他工作太忙,所以才没有过来。”
“你在撒谎。”小女孩说。她的语气里并没有指责的意味,只是在陈述事实。我看不见周难知,所以无从辨别她是从什么景象得出这个观点的。“你是不是和你老公感情不太好呀?”
周难知简直有点束手无策了。小孩子无心的敏锐把他逼到了绝境,口不对心地隐瞒可能会被她看出来,要坦诚地承认又太困难。他总不能这么对小孩子说:我老公是个心机过于深重的人,所以我没法和他过下去了。
敲门声拯救了周难知,也拯救了在另一端饱受煎熬,生怕听见一些很扎心窝的话语的我。
是周千澍。他对孩子毫无温情,只是过来走程序,喊他们去吃年糕的。
“你眼睛怎么了?”我听到他问周难知。
“睫毛掉了,有点痒,就揉了一揉。”
他们回到客厅里,我把窃听软件给摁掉。再听下去又是那些嘈杂,家长里短,时不时夹杂几句对周难知的为难。
既然我没法替他解决掉这些为难,也没有聆听的必要了。
变故之所以是变故,就是因为它不受控制,难以预测。几天后,我收到了周千澍难得主动发的消息,是一个陌生的地址。
他就算闲到在路边数蚂蚁,也不会无缘无故约见我。我一下就领悟到了,这是周难知即将要去的地方。可是他为什么会发给我?他不是巴不得我和周难知彻底完蛋,再不相见吗?
周千澍没打哑谜,“从过年开始,妈就一直让难知去见见别的alpha。”
作者有话说:
难知:*代入式念绘本*
宋恒焉自尽倒计时,day1。
第61章 自尽
短短的一句话,我读了很多遍才能读懂。我不是第一次知道那个女人是什么样的人,只不过她对周难知的不在乎总能超越我的想象。
并未觉得我的境况凄凉到不适合雪上加霜,周千澍又补了一句,“当然了,我妈是说让他去交点朋友,但是你知道的。”
我知道的,她只是在把周难知当成某种资源,当她误以为这个资源在我这里不奏效了,就会希望它可以萌生新的用途。
假如当初我没有弄出这桩联姻,她也会想方设法让别的有钱的alpha看上周难知。这毋庸置疑。虽然她在周难知出嫁时,表现出了一定的愧疚,负罪,过意不去,但这不会让她停手。那点愧疚表现出来的意思是:我很抱歉,麻烦你收下我的抱歉,因为以后未必我就对得起你。这歉疚是一次性支出的,需要周难知省着点用。
“我劝了的。是难知自己说他可以去。”
这是周千澍能给我的最多信息。
我一阵晕眩,将凉掉大半的早餐囫囵下去,又吞了比平时剂量更大的药物,确保我还留有一丝清醒,能够思考这件事情。
周难知明明在被亲戚轰炸的时候还不断拒绝,为什么这会又愿意去了?难道他反复思量后,最终还是希望通过一段新的感情来覆盖掉原先不好的回忆吗?还是说他看了某个alpha的照片,觉得对方很符合他的审美,以至于更改了主意?
不管是哪一种,都足以让我头昏脑涨。我停止了思考,接下来的行动就全交给本能了。
中午十二点,我把车停在周千澍发来的餐厅的附近。餐厅老板极有眼力见,听完我几句话,就专门给我安排了一个既能看到周难知,又不轻易会被他发现的位置。
周难知就坐在不远处,和那个陌生alpha周旋。对方相当能说会道,逗笑了他很多次。
我分辨得出周难知真心的和假意的笑容。当他对面前的人没有兴趣,没有耐心,他也会笑,只不过笑得很浮于表面,笑出一种尊重他人的礼貌,别人看不出来,我却一眼就(n)(f)有数。当他真正对某个人某个话题感兴趣,他才会真的笑。现在的他对那个alpha露出的笑是真的。是作数的。
“我知道,你应该是被你妈妈强行安排过来的。”每一秒钟,我都在加深那个认知:这alpha很会说话,比起我胜上许多倍。“不好意思啊,害你受罪了。不过你还真别说,要不是我爸非要我出来见见,我也不知道还有你这么优秀的omega……”
这种事原本用不着一个陌生人来多嘴。周难知光是往那一站,就可以看出他的出众,夺目,优异,耀眼。我没有错过那个alpha第一眼看见他时,脸上隐藏不了的惊艳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