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她艰难地用着盲杖,走在盲道上。一路上断断续续停了一些电瓶车,这使得她的行进变得很困难。
路人顶多停下来看一眼,同情片刻,就又目不斜视地离开了。看不见路的小女孩很可怜,不过没有可怜到要让他们花时间驻足。
但是,当然了,善良的周难知是不会就此路过的。他蹲下身,和小女孩平视,很温柔地问了一句,“小妹妹,你是自己出来的吗?”
那种声音可以让最有戒心的人都放下警惕,遑论只是一个茫然的小女孩。她向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抬起头,“我迷路了。”
“是吗?”周难知虚虚地牵着她的手腕,由于身高差异,他必须微微弯着身子,才方便带着小女孩往前走。“你是要去哪里呢?”
小女孩有点犹疑。她的父母或者老师一定教过她,不能随便和陌生人走。
“这样吧,你记得爸爸妈妈的电话吗?你打给他们,我们在这里等他们来,好吗?”
小女孩的“视线”持续地定格在虚空的某一处,“我没有爸爸妈妈。”
周难知吃了一惊。但他很好地掩饰住了,重新蹲下身来,“那,你有记得谁的电话吗?”
最终,小女孩熟练地报了一串数字,周难知打过去,发现那是附近一所专门收留残疾儿童的福利院的电话。
在老师详细的说明下,他沿着路把小女孩带回了福利院。
我坐在驾驶座上,隔着车窗看着他。我以为他把人送到就会出来,然而他在和老师沟通了一会后,系上了围裙。
没有人会愿意无偿待在这种破旧的、脏乱的地方。孩子们相较于同龄人都很乖了,但是依旧很吵。
他们之中有的是眼疾,有的是聋哑人,也有不少四肢畸形的孩童。周难知仿佛看不到他们身上的残疾之处一样,既没有过多询问,也没有不耐烦。
孩子们排着队来打餐,周难知就一个一个帮他们分装好。缺失听力的孩子偶尔会磕绊一下,周难知都会手疾眼快地扶稳,让他们不至于跌倒。
对于突然降临的、前来帮助他们的义工,老师们都很感激。孩子们自然也喜欢这个温柔的哥哥,不到一会,他的身上就爬满了各种孩子,抱着他的大腿的,搂着他的脖颈的,拽着他的胳膊的。
周难知看上去并不困扰。每个来到他身旁的孩子,都会被他轻轻地摸摸脑袋,像是某种安慰,又像是某种鼓励。
那个盲童自然坐在他的怀抱中央。她伸手碰了碰周难知的下巴,说,“我长大了,要和你结婚。”
所有人都笑了,周难知也笑了。处在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表达自己喜爱的终极方式,就是表示“我要和你结婚”。
等孩子们都逐一睡下了,他才脱下围裙,和老师们道别。尽管系着围裙,他的衣服上还是沾满了孩子们留下的菜油、污渍,不过他看起来全不介意。
确认他不会折返了,我才和秘书说了一声。秘书早就带着一队车在附近的街道等候,车上全是满满当当的物资,足够这群孩子和福利院里的老师们使用很久。此外,她也会去和她们商量资助福利院的事宜。
老师们既惊又喜,要不是顾虑到孩子们还在睡觉,恐怕都会喊出声。秘书被她们簇拥在中央,情形看着和院门口的圣母玛利亚神像有几分相似。
我顿了顿,收回视线。我对这种温情的、美满的场景向来不太能够适应,要是我自己开车路过这样破败的福利院,也不会为之停留,更别提出钱资助。心地善良之类的词汇与我毫不相干,我不会因为世上有一群孩子由于我而过得更好了,就倍感自豪。
会作出这个决定的理由很简单。如果是周难知,如果他有这样的经济实力,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等秘书谈得差不多了,我才从车上下来。那个盲童已经睡醒了,正摸索着爬下床。
眼见得她差点又要摔,我伸手托住了她。她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就很灵敏,一下子辨别出我是个陌生人。
所以她很礼貌地朝着我所在的方向说了一声,“谢谢哥哥。”
我应了一声。秘书还在最后核对物资的数量,孩子们在远处各玩各的,我趁其他人都不注意,压低声音对这个孩子郑重地说,“你不能和中午的那个哥哥结婚。”
闻言,她倒是没有哭出来,只费力地仰着头,视线固执地停留在原处,好像想要借助某种冥冥之中的力量来把我的模样看清。“为什么?”
我低头看她,过了片刻回答,“因为他已经和我结婚了。”
作者有话说:
恒焉:前妻也是妻子啊,前妻是不能被别人(指六岁小孩)勾搭走的。
宋恒焉自尽倒计时,day3。
第59章 湿湿的
我持续地跟着周难知出门。我的大脑对此不甚赞许,它不知道这究竟有什么意义。跟踪,躲藏,观察,窥伺。这一切使得我看起来不比别的alpha上等多少,因而它陷入宕机,难不成人活到一定年龄,就会不自知地成为一个卑劣的人?
其实我知道自己的卑劣。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我应当在离婚协议上尽快签字,完成一整个离异的手续。既然我没法给周难知幸福,那我就应该把自由还给他,按理来说是这样。
但在那之后呢?没有周难知,我的世界要怎么运转呢?偌大的一条流水线,只要缺一个螺丝钉就没法流畅地继续运作。而周难知对我来说远远不只是一个螺丝钉。
螺丝钉是随时可以替换的。这个坏了,就再拿一个新的顶上。但没了周难知,我没法再找到一个全新的omega来替代他。没有人和周难知是一样的,这使得我的松手变得加倍艰难。
周难知吃完午饭出门,走进某家书店。说是书店,其实有很多饮品和甜点在菜单上,落地窗大而透明,没有贴上窗贴,方便我坐在车里注视着周难知的动向。
他点了一杯西瓜汁,喝了几口,而后打开书本,专注地看了起来。
我忽然意识到,如果不是他的父亲生了那场重病,他会过得很好。至少比现在要好。因为他有好一些感兴趣的事,他总能给自己找到可以打发时间的消遣。
离开我,他的日子也照样会规矩地进行下去。书籍,影视剧,野餐,郊游,不管是一个人做的事,还是和朋友一起完成的,他都得以实践。
我精心策划了许久的联姻,于他而言是一场未经过预报就过境的海啸。即使我努力作出风平浪静的伪装,周难知也还是识破了我,看见了海平面下涌动的水流。
这场海啸险些把沙滩弄得一片狼藉。但是周难知很聪明,他抽身得很快。一度,他也被卷进狼藉里,筋疲力尽地捱过了一些时日。可他很快就决定,要把这些狼藉都收拾好。
我不可告人的暗恋,我心机深沉的筹划,都将被周难知像丢贝壳一样丢回海里。他的手上有划伤,贝壳的边缘尖利,他再小心也中招了。可是不要紧,没有痊愈不了的划伤。
他又翻过一页书。日光很好地落在他的周围,我看到几个女生窃窃私语地路过,想和他要号码,又怕打扰他看书。
最终,她们还是鼓起勇气凑上前,和周难知说了句什么。
我们还没有离婚的时候,周难知会告诉这些女孩子,我已婚了,旁边的这个alpha是我的丈夫。她们会一半遗憾一半了然地离开,有闲情逸致的话,还会在走时留下几句走心的不走心的祝福。
可是现在,丈夫变成了前夫,前夫坐在车里,无能为力地旁观这场搭讪。
周难知没有把电话给出去。他摆摆手,有些抱歉地笑了笑。
如果我的脸皮再厚一点,我可以自作多情地想,这是因为周难知尚未从我这场海啸里走出来。我作为一场事故,给他留下不小的后遗症,让他没有那么快就有精力打算开始新的感情。
周难知用了两个多小时,读完了那本书。窗户玻璃有所反光,我看不清书名。
他会看什么书呢?《如何从不健康的关系里脱身》,还是《摆脱前夫的一百个招式》?
周难知把书放回到书架上,收拾了一下桌面,帮服务员承担了一部分的工作。而后他起身,准备回程,但是密密麻麻斜下来的小雨阻拦了他。
出来时天气正好,周难知没有带伞。预计这场雨不会下很久,他站在店门口,小心地注意不会挡到进出的客人的道路,准备等雨停了再走。
但是雨始终没有停。周难知面上出现犹豫的神色,叫周千澍来接他?未免太折腾工作党。给他母亲打电话?对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为了给他送伞,特意出一趟门的。
我坐在驾驶座,期盼着周难知能在通讯录里找到另一个选项。也许他早在提出离婚的那天就把我拉黑了,也说不好。可是只要他打来,哪怕只响一声铃就挂断,我的出现也会显得顺理成章。
周难知摁下锁屏,垂下手。我明白了,我不在他的备选项里。他宁可多站一会,等到双腿发酸,都不觉得有必要给前夫拨个电话,毕竟离婚协议摆在那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