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社团里的成员问我介不介意被放到宣传海报上,可以的话,招新当天也去活动现场揽一下客。要是叔叔能下地走路,来大学看一看,他会很欣慰,他的棋子全然变成他要塑造的那副模样了。可是他的腿断了,是他自己摔的,楼梯太高,扶手又滑,他不让佣人搀扶,就一整个人滚了下来。他没有我的好运气,遇不到一个把他从窘境和泥潭里拽上去的人,从此只能靠轮椅和佣人们行动,脾气越发暴躁。
  佣人没敢再使唤宋若锦了。她们这帮人做了大半辈子工,观察力和反应力还是很敏锐的。宋家随时会易主,再不能看叔叔的眼色来行事了。
  司机将周难知的资料递给我时有些踌躇,他觉得这样暗中去详细调查一个没做过坏事的普通人不太好。我接过厚厚的一沓纸,问他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他摇摇头,走出房间带上门,不过多询问我的意图。
  我忘了说,在高考到来之前,其实还发生了一件事。那几个因为我而被停学的学生,每天都等在我放学回家必经的路上,全副武装,要给我点颜色瞧瞧。但他们搞错了,我之前挨揍时总不还手,是因为还手会带来更麻烦的结果,比如要向叔叔解释来龙去脉。
  那条路上没有监控,我活动了一下方才因为揍人而紧绷的身体以及筋骨,把手指一一放在他们鼻尖探测,确保他们还有呼吸。接下来就不是我的范畴了,周难知也会经过这条路。就算他认出这些人是曾经欺负过某个学弟的人,他也还是会拨打急救电话的。
  他那么乐于助人,那就让他来扮好人好了。
  我失误了。那群人被揍得奄奄一息,可也还是没完全昏迷。周难知拨打急救电话时,有个混混恰好醒转,把他错当成我的同伙,猛地暴起,冲上前揪住周难知的衣领,给了他好几拳。
  周难知躲得很快,不过领结还是被对方扯了下来。也许是家里晾着的领结还没干,第二天,他难得戴上了周千澍的蓝色领结,顶着微微肿起的脸站在走廊上,接受朋友们担忧的关心的目光,“到底是谁欺负你了?说出来嘛,我们可以帮你报仇的。”
  擦肩而过时,我听到周难知笑了一声,说出那句平静的、不假思索的谎言,“什么报仇?就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周难知全然没打算供出自己很可能是被连累的——毕竟他赶到现场时,那群人早就鼻青脸肿地倒下了。这说明在他之前,这群混混就被别的什么人收拾过,而他只是运气不好,恰巧被当成那人的同伙,被迁怒了。
  他一概不提,很快把话题转移到别的事情上,一片欢声笑语里,这件事就这么翻过去了。
  第31章 名为单向觊觎的安全事故
  放学后,周难知又去喂那几只流浪猫。它们曾经被他带到医院去做绝育手术,见到他一度会哈气,然而等那阵子劲过去了,还是很黏他。昨天那点被混混错认的小插曲压根没有打击到他,又或者,他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恩将仇报的乌龙,他不是第一次被人践踏递出去的好意。
  他并没有遵循我的想象,在温室里无忧无虑地长大。可是他觉得比起记住是谁揍了他,记住是谁害了他,记住是谁毫无良心地把他给出的面包扔进了垃圾桶里,忘掉这些不愉快的事也许会更好。他做不来报复别人的事,那么铭记仇家对他而言就毫无意义。
  这很遗憾,我厌恶他的理由在逐渐消失了。这样我就解释不了我无缘无故的关注了,我把周难知的资料收进抽屉里,纸的边角由于揉捏次数过多,已经泛起了皱。
  我全心全意融入正常人该度过的大学生活。扮演正常人并不难,尤其没了叔叔的监视,要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简直轻而易举。我不太喜欢的一点就是,无论聚餐一开始是什么由头,到最后总会变成联谊,alpha和omega们彼此释放出吸引对方的信息素,当然,在情侣之中也能看到beta,于是这段感情就被大家赞誉为不是因为天性而萌发的、了不得的爱情。
  很热闹,也很无聊,一旦聚餐结束,我就赶回家里,看叔叔的情况怎么样了。
  叔叔病得很厉害,但是死不了,因为我寻来的优质药物以及良好的治疗延长了他的寿命和痛苦。他从喉咙里挤压出不成字的音节,我帮他盖好被子,语气平静,叔叔,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讲一遍吧。
  家庭医生调慢了点滴的速度,我拍拍他的肩膀,拜托你了。宋若锦偶尔回来一趟,也会去房间里看望一下,我们都还记得,叔叔是怎么把我们养育至今的。做人不能忘本,我们很恳切地叮嘱佣人们好好照顾叔叔的衣食起居,因为他已经没法照顾自己了。
  我去了周难知的学校,周年演出,他是压轴的节目,最亮眼的那一个。人群把焦点全放在他身上了,甚至是屏着呼吸,害怕自己会影响他的瞩目。演出结束,他鞠躬谢幕,第一排的好几个人冲上前给他献花。
  如果不是资料上写得分明,我也不相信,周难知的爸爸就在几天前查出了重病,医疗费无比昂贵,不是他的家庭所能承担得起的。
  这很奇怪,他分明对陌生人的病痛与不幸都那么关切,可躺在医院里的人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不可能没受影响。
  要么就是他不愿意表现出来。台下的人都和他非亲非故,他不肯把自己的愁容给这些人看。
  过了几天,周难知开始去打工。甜品店里的顾客大多是年轻男女,不乏写下电话号码夹在点餐单里递给他的。他折叠好,等下班时一并带走。
  有个alpha给他递过三次电话,他都收下了,但没有后续动作,还是继续系着围裙端上蛋糕,神色平静,就好像没有这么一回事。那个alpha长相不算差,大概以前从来没被人这么无视过,有点忍受不了,伸手去抓住他的手。
  周难知猛地抽走了手,去和老板说了一句什么,过一会老板走过来,请这位alpha出店。alpha起身走了,嘴里不干不净,一个破omega装什么矜持啊,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下班时间,周难知推门出店,四处环顾,怕那个alpha会跟上来。他的担心多余了,那个alpha在附近小巷子的垃圾桶里躺着,一时半会醒不来。
  alpha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人也是一个alpha。年轻,高大,脸上没什么表情——因为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跟上来,正如他在高中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把电闸掰下去一样。
  我平复了一下气息,把垃圾桶的桶盖放回原位。我不知道我忽如其来的暴怒是缘何而起,但当我看到这个人渣被我揍得只剩一丝出气时,心里的确好受了不少。
  如果足够好运,这个人渣alpha会被前来收垃圾的清洁工发现,把他拉出来,而他也早就失却了滋事的勇气和心思。
  到那个时候,周难知应该早就安全地乘坐公交回到学校了。
  我让家庭医生给叔叔又换了一种药,他对原来的药已经有抗药性了。宋若锦修剪着盆栽的树枝,哥,叔叔的身体还好吗?
  还可以再撑半年多,或者乐观一点,给他加大剂量,再活一年也不是不可以。宋若锦遗憾地叹一口气,这么快,好舍不得啊。
  叔叔瘦骨嶙峋,一见到我和宋若锦,就急着要坐起来。我俩一人一边将他摁下去,躺着就好了,不用那么客气。
  最终叔叔还是没说出话,我去厨房让佣人给他煲好汤药送上去,宋若锦歪了歪头,哥,你最近有在交往的omega吗?
  “啊,不要误会。”他看了一眼我的神色,笑着补充,“你身上没有omega的信息素味道。我只是看你最近总不回家,所以问问。”
  宋若锦察言观色的能力很好,但是这个能力用来观察我,就让人不太舒服了。“少管闲事,你还不回学校吗?”
  他耸耸肩,“回了回了,哥你怎么对我总是那么凶?你这样会谈不到恋爱的。”
  ——周千澍和宋若锦,都比我更早发现那件事。我喜欢周难知。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多完蛋,一个连爱是什么都不明白的人,居然就这样栽在一个四处传播大爱的人的身上。
  我对此毫不知情,直到我亲眼目睹,周难知第一次主动把自己的号码递给一个女alpha。
  只是饮料不小心洒到对方身上了,人家都不介意,周难知却很抱歉。容貌清秀的女生撑着脑袋看了他一会,笑意浅浅,“那这样,你把电话给我,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怎么赔罪。”
  谁都看得出来,她要的不是赔罪。可是周难知还是在便利贴上写下一串数字,递到女生的手里。
  不拉警戒线的区域是这样的,只要有人想,随时都可以进入。
  周难知工作的时候很认真,他不在意周围有多少双眼睛在望着他,这对他来说无关紧要。打工,筹钱,给重病的父亲进行治疗,这是他这个阶段的唯一目标。他把电话给了那个女alpha,但是他们什么发展都不会有,因为他没有闲情逸致谈恋爱,那对他的家庭现状来说太奢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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