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腰杆笔直,我弟弟的外套为什么会在你这里?语气严厉,几乎是在审讯犯人。我比他要矮半个头,他居高临下打量我的名字牌,宋恒焉,对吧?
  回想起来,周千澍比我还更早发现那个事实,因此他听完我的解释,知道我不是故意找机会偷走周难知的外套的,他还是没好脸色给我。
  ——如果我真的只是一心想归还外套,我可以直接还给周难知本人,再退一步,我当时就应该喊住被人群围绕的周难知,告诉他,同学,你忘记拿上你的外套了。周难知会忙不迭道谢,像他对每一个人一样,充满热情,但是又从不往心里去。
  他把好意递给太多人,身边的杂草就太茂盛,要全都记住很难,更别提只是一个去还外套的别班学生。
  周千澍盯着我,敏锐的直觉让他对我充满戒备。我退后一步,在他发难前转身回班了。
  多说无益,周千澍的态度已经表明,无论我说什么,他一句都不会转达给周难知的。到时周难知问他,哥,我的外套怎么在你这里?他也只会轻描淡写地说,哦,操场上捡到的。省略掉那个会让周难知好奇的主语。
  我的手上只剩下很浅的一点清香。分化结果出来后,只有叔叔在高兴。成为alpha对我而言毫无益处,除了现在能让我知道,周难知是个omega,他的信息素味道是柠檬蛋糕的香味。
  那个清香残留到我回宿舍洗澡时。我关上浴室门,抬起手闻了又闻,其实我不喜欢吃甜品,不管是蛋糕还是雪糕,都只会让我发腻。可是柠檬的清香又很好地中和了那股甜腻感。也许,世界上不会有别的omega具有比周难知更好闻的信息素气味了。
  我洗了很久的冷水澡。周千澍的预感应验了,我确实心怀不轨,只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我把外套递给周千澍的时候,我希望会出现的场景其实是,周难知也恰好来到了周千澍的班级面前,见到有人在和他哥说话,很好奇地凑过来,想看清楚是谁能和他哥说上话。然后我再适时地说明原委,他就会恍然大悟,也会留下对我的印象。
  也许周难知会和我成为朋友,又或者,以后看到我了,他都会很开心地和我打招呼,和我搭话,就像之前那样。
  因为周千澍的警惕和防备,这些都没能发生。
  第30章 暴揍与连累
  我叔叔被久违地请到学校来,理由是我和人打架,更确切一点,是我单方面揍人了。校长拎起茶壶给叔叔倒茶,叔叔翘着二郎腿,很享受校长室里另外几个人投来的好奇目光。
  小孩子嘛,闹点矛盾也正常。叔叔在外面喜欢摆出仁慈模样,利于他谈生意时赢得合作方的青睐。他抖落一段烟灰,恒焉,你为什么打他们?
  青春期的alpha大部分满脑子都是那档子事,只不过那几个学生把脑海里的事在楼梯间里共享了。他们聊到学校里好几个omega,其中就包括周难知周千澍这对双胞胎。周千澍不知道,周难知应该挺好拿下的,他性格好啊,吃起来很方便的。你只要装作在他面前摔倒了,他就会过来扶你,到那时你再……
  他们的大计只来得及说出一半,楼梯间的灯忽然暗了,一片混乱里他们接连滚下楼梯,惨叫连连。其中一个人费尽全力抓住我的衣领,借着安全出口标致那点昏暗的绿光念出我的名字,宋恒焉!
  校长掏出手帕擦汗,我说,因为他们骂我没爹没娘。其实很久没有人这么骂过我,不过我的谎话让叔叔吐出烟圈的时候多了点底气。他转过头,校长还在擦汗,我叔叔慢条斯理地把烟掐灭,贵校教出来的学生就是这种素质?
  我坐上汽车后座,叔叔的手指一点一点敲着膝盖,他看出来我在扯淡,但是他不打算和我计较。宋若锦这学期的成绩在学校里垫底,相较之下,我的成绩单很拿得出手。在一个棋子尚有更大的利用价值时,不能对他太苛刻,叔叔决定当作没这件事发生。
  就算他问了,我也没有答案可以给。只是一群低端生物的口头臆想罢了,我为什么非要介入?他们讨论起谁都是那种天花乱坠的模样,但根本就没有勇气去实践。周难知周围那么多人,他们连搭话都困难。等我反应过来,我的手已经掰下了楼梯间的电闸。
  第二天,那群学生在教导主任的督促下收拾好书包,沿着楼梯往下走。有几个人拖延着不肯收拾,教导主任的训斥声响彻整条走廊。我和其中一个学生对上眼,他伸出手,推了我一把。
  人群围了过来,教导主任气急败坏,现在立刻让你们的家长到学校来!救护车开到学校楼下,有人把我抬上担架,班主任在上别的课没法陪同,医护人员一边走一边征询大家的意见,“你们有谁来陪一下他吗?”
  “我来。”
  我合上眼。我可以躲开的,因为那个人的手没那么快。但是周难知和他的朋友们在往这边走,只要时机正好,他就能目睹我从楼梯上滚下去的场景。他不会袖手旁观,那么多人在看呢,他的伪善决不能有一分破绽。
  骨裂而已。医生开好了药,让我去打石膏。周难知全程眉头紧锁,问了各种注意事项,认真用笔记录在他随身携带的便利贴上。他看起来太让人有机可乘了,怪不得那群人会盯上他。哪怕他没认出我,他只以为是某个低年级的学弟被人霸凌了,他都忍不住播撒他无处安放的同情心。
  还疼吗,他问我。
  他脸上又是那种碍眼的关切,我最看不惯的那种。怎么会有人对周围的一切人事物都抱有源源不断的好意呢,他演得不累吗,花费这些没必要的时间去关怀别人让他得到什么好处了吗?
  我的沉默让他也跟着安静下来,他怕自己再多问几句,会给面前的人带来困扰。他把便利贴撕下来递给我,跟着护士去窗口交费。走廊上有个小孩摔了一跤,他很顺手地把对方扶起来,交还给孩子的母亲。
  交完费回来,他帮我拎着书包,你家在哪里,我叫部车送你回去吧?我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把书包拿回来,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周难知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在等着他不耐烦,等着他抱怨,好烦,怎么会有这么拧巴的小孩。他走开,片刻后拿着一袋铜锣烧回来,塞进我的书包里。
  他的语气很郑重,“不是你的错哦,所以你不要乱想。他们欺负你,是因为他们太无能了,而不是你的问题。回家之后好好休息吧,他们都被开除了,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以后如果有别的人还欺负你,你可以来找我。我叫周难知,我的班级在六楼最靠左边的教室。”
  这番话不是对我说的。换做任何一个其他人,甚至是小猫小狗,他也会多管闲事地跟过来,再耐心仔细地交代这么一番话。我坐上车,周难知弯下腰,透过车窗对司机嘱咐,“麻烦您开稳一些,他受伤了。”
  司机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后视镜,确认我只是伤到了胳膊,而不是全身上下就快要散架。周难知在车外挥挥手,等车开远,他才转身。
  骨裂的不是常用手,我从书包里拿出画册。假如周难知在帮我交费的时候再好奇地翻一下,找到这本东西,就会发现里面画的都是他。但是他和别人的界限是很分明的,他可以关切你,安慰你,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他也不在乎。他是最公平的寿星,把生日蛋糕分成平均的n等份,挪到盘子里递给你。如果你误认为这块蛋糕让你显得特别,那才是完蛋的开始。
  憧憬他的人都混淆了一点,那就是他给过去的蛋糕不代表任何事情。只要你饿了,只要你想吃,他就会给。下次你再去找他,他也会给。
  他对谁都这样,没有人享受着特殊待遇。大家都只是恰好进入了他的关照区,一整块区域都没有设限,没有拉起警戒线,谁都能进去,然后受他细心温柔的照料。
  我对他来说完全不特别。其他人对他而言也是如此。
  叔叔遵守了他的承诺。我顺利考进了叔叔希望我考上的大学,他就不再管我。我剪了头发,刘海不再挡住眼睛,宋若锦暑假时回了一趟家,差点没认出我。哥,你本来就长这么好看吗?不会是偷偷存钱去整容了吧?
  他话语里调侃意味明显,我懒得回答,宋若锦也不生气,耸耸肩,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确切地说,叔叔就算是有心要管我,也已经管不着我了。他目前最紧要的事,是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就算我和宋若锦一块出门,叔叔也不能像之前那样,拿着高尔夫球杆冲出来揍我们,要我们别那么兄友弟恭的,他看着恶心。他自顾不暇,没空干涉他的继承人是怎么生长。
  每天晚上,妈妈都会来我的房间。我的个头蹿得太快,夜里膝盖总是一阵剧痛。她坐在床边,好一阵惊奇,恒焉,我把你生下来的时候,你才那么一点大。
  她脖颈上的伤疤一天比一天淡。等到她的伤疤完全不见的那天,她就不会再来了。尽管她从没说过,但我就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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