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所以我为什么会觉得烦躁呢?
母亲在我的床边坐下。她脖子上的伤痕淡到就要看不见了,这意味着我和她见面的次数所剩无几了。她拨开我的额发,手指冰冰凉凉,没有一点温度。她有预感,她诞下的骨肉在重蹈某种覆辙。
婚姻带给她的只有疲惫,枷锁,药物的副作用,和一个长得与她丈夫极其相似的小孩。在嫁过来之前,她也想象过甜蜜的婚后生活,现实把她的想象碾碎了。
她松开手,恒焉,你喜欢那孩子吗?
不是的。应该不是的。我只是搞不懂周难知。所有人都很好懂,意图全部写在脸上,因为你样貌出众,因为你家世好,因为你成绩名列前茅,因为你身上有我们喜欢的特质,因为你有我们没有的东西,所以我们来接近你,这样我们也许就能得到我们想要的。
可是周难知给我递面包的时候,我还什么都没有。他没法从我这里获取任何实质性的东西,他只是看到一个阴沉的小孩子,看到对方从校服外套里露出的细瘦的伤痕累累的手臂,他就把面包递过去了。
他不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也没指望。正如他对别人好的时候,他也不是一定要索取什么回报。他就只是遵从本性地善良着,至于这善良会换取涌泉相报,还是会换来农夫与蛇那种故事结局,他都可以承受。
看到我的时候,他并没有在意我是谁。我看起来无比饥饿,瘦骨嶙峋,于是周难知的善心就此引发。他想:那我能为这个小孩做点什么呢?至少,我可以让他不那么饿吧。
他不该这样的,他给自己铺垫了一场安全事故。其他人并不是看不到我的狼狈,我的伤疤,我的饥饿,只是他们都不在意,因为我与他们素不相识。所以周难知本该也那么做的,他本该不管我,由得我往泥潭里不断陷落。
然而他没有。
那个名为单向觊觎的安全事故酝酿了太久,总有一天会要爆发。
他应该停手的,在我饿得头晕眼花时,事不关己地走过去,在我摔下楼梯时,继续和朋友有说有笑,权当没有目睹我滚落楼梯的过程。那样他一定能避免这场飞来横祸了,就像一直以来他都躲过了那么多alpha、beta和omega的搭讪那样。他就能躲过我了。
可惜他没有。
第32章 好懂的、自我牺牲的周难知
叔叔临死之前回光返照,我抓紧时间,把我未来的婚事安排提前坦诚给他。
“他叫周难知,是个omega,到目前为止都是单身。”我帮叔叔掖了一下被子,看着他眼里爆裂开来的红血丝,和既震惊又愤怒的神色。“当然了,强扭的瓜不甜,我会和他家里人谈好的,等得到了他们的允许,也确保难知是愿意的,再把他娶回来。您觉得如何?”
“你、你……!”
叔叔咳得太剧烈,话都说不连贯,但是我知道他的意思。
他在质问我,为什么要走我父亲的老路,和一个不喜欢我的omega成婚。我们这种人是不需要爱情和婚姻的,那种东西对我们来说太多余了。你看看你爸的下场,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叔叔的激动不止这一个缘由——宋若锦其实是叔叔心血来潮,在外面和某个omega度过几次夜晚后发生的“意外”。叔叔给了那个omega一大笔钱,条件是宋若锦的抚养权从此归他。
那个omega求之不得,原本就是一夜风流,他也不想为此买单。
封口费给得太多,对方从没找上门来,叔叔很欣赏这种识相和不纠缠。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又获得了一颗免费的棋子,同时他还不需要担心自己会像我的父亲一样为情所困,直至走上绝路。
在叔叔的预期里,我和宋若锦也应当走一样的路,omega就只是一件纯工具作用的辅助道具,用完就可以丢掉,不需要感情基础,也不需要感情延续。
叔叔坚信,对omega倾注不必要的心意是后患无穷的,因为你不知道这个omega什么时候就会变成你的软肋,甚至变成反过来捅向你的一把刀。
“医生!”我提高了音量,在外面等候着的家庭医生立刻跑了进来,对呼吸困难的叔叔实施抢救。
宋若锦站在门边,神色不明,只是若有所思地问,“哥,这次叔叔还能抢救得过来吗?”
“看天意。”
我们谁都知道,这不是天意。老天要是长眼,早就该让叔叔上路。正因为老天是个睁眼瞎,不作为,我们才不得不采取一些特殊的措施,好将叔叔送上黄泉路。
白布盖住了叔叔死不瞑目的脸。宋若锦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葬礼上还是那么些人。数年前,他们参加我母亲和父亲的葬礼时,曾俯身来摸我的脑袋,好可怜哦。如今,很多人都冒出白发,脸上也多了许多皱纹,看上去谁更可怜也说不好。
母亲站在角落里,安然望着我和宋若锦与来宾周旋客套的场景。她原本还可以待很久,可是我的身上不会再添新伤,棺材里的叔叔也不会再坐起来,把我锁进房间里。
我不再需要依靠缥缈的幻象来获得慰藉,所以她决定这次真的要走了。
没关系,妈妈。我知道你很久之前就丢下了我,我知道你不爱我。是我擅自需要你,将你塑为一个能够倾听我、宽慰我的魂魄。这次你走了,就真的不用再回来了。
下辈子你别再生我,别再受罪,你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吧。别再遇到父亲,别再被人渣alpha纠缠不清,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快乐的人吧。
我费了不少时间,让我和周难知的婚姻显得足够名正言顺。周千澍前来见面的时候起初还没认出我,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他高中那会的预感生效了。
他最宝贝的亲弟弟果然是被一个麻烦的家伙缠上了,这么些年还不死心,到现在都阴魂不散。
最后,我们各退一步,协议达成:如果周难知没有主动提出来要替周千澍嫁过来,那么这门婚事就作废,权当我没提过,也没和周千澍见过面;
相反,假如周难知自告奋勇,要代替周千澍嫁过来,那么就算周千澍再怎么不情愿,他也不能再干涉这桩人为的婚姻。
周千澍走之前余怒未消,宋恒焉,你不会一直都在私下调查我弟弟吧?他的神情完全是在对一个跟踪狂说话,但他没真的把这种形容讲出来。
我再三保证,我真的只是恰巧从别人嘴里听说了周家的事,我还不至于那么阴险,没有人会为一次婚姻蓄谋良久。
周千澍显然是不信的,不过他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只要周难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一切就可以就此收场。
我们都知道那不可能。周千澍和他的母亲讲完大致的情况,后者就要把这件事和周难知一块商量。
商量的时间没有很久,因为周难知没花费多少犹豫就下定决心:妈,还是让我嫁过去吧。
周千澍皱了皱眉,他们的母亲还在絮叨,难知,我也不是想要逼迫你,要是你实在不乐意,我们可以另外再想办法。周难知一如既往地好说话,放心吧妈,我没什么不乐意的。
那自然是个谎言。他从没谈过恋爱,足以见得对谈情说爱这种事毫无兴趣。他根本就不想嫁过来,他也不愿意和素不相识的alpha成婚,可是他不知道我和周千澍的赌约。
他就只是觉得,如果他不顶上,遭罪的人就成了周千澍,要踏进联姻牢笼里的金丝雀就变成了他哥哥,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后果。
周难知太好看懂,太容易揣摩了,像游戏里按部就班的npc,对话框还没冒出来,你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旁的周千澍还不死心,“除了联姻,也不是没别的办法可以凑钱……”
在周千澍的劝阻出口前,周难知就笑着打断他,哥,到时红包记得包大一点哦,你的年终奖不是很多吗?分你弟弟一半也不过分吧,这可是结婚呀。
周千澍欲言又止,最后只能点头。
我早就料到会这样。周难知的好意一直很多。多到能分给素昧平生的人,分给残疾的流浪猫,分给所有和他可能再也不会有交集的人生过客。
等他要分出好意的对象成了他的双胞胎哥哥,他出手就前所未有的阔绰。他衡量一下,是时候该把自己牺牲掉了。哪怕他对未知的婚姻感到一片茫然,他也还是要把自己作为最大的一块硬币,投到扭蛋机里。
会扭出什么东西他也不晓得,至少他要保护的周千澍完好无损地站在扭蛋机外面。那就够了。
“你好,宋先生?我是周难知。”
他脸上带着初次见到陌生人的拘谨和不自在。他不知道,他已经见过我很多次了。多年前他陪我坐上救护车的时候,甚至没有看一眼我校服上的名字牌,因为他不在乎我是谁,也可以说,不管我是谁,他都会将好意给予我,那么我的名字叫什么,对他而言就并不重要了。
“恒焉。”
周难知终于知道我的名字了,但他拿不准应当怎么叫我。他左顾右盼,那个,你吃饭了吗?肚子饿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