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唐誉的脸是这样吗?好陌生。白得吓人,又非常浮肿。眼眶、耳朵、唇周和下巴都开始发黄,可能是涂了碘酒的缘故。他重量级的双眼紧紧闭着,离得这么远,白洋仍旧数得清他的眼睫毛。
  鼻梁骨也肿起来了,高得不像话。
  左手被包扎着,右手背挂着点滴,脖子被一个u型枕头固定,鼻子上压着吸氧的装置。因为是抢救室往特护icu转移,许许多多的仪器也是跟着一起转移,唐誉像一个庞然大物,劳师动众地进了电梯。
  白洋没等到这一趟电梯,人已经挤不进去了。等到下一趟电梯再来,白洋第一个迈进去。
  特护icu不在普通icu那一层,是专门的楼层。每一间小病房只负责一个病人,一次只允许进去一个家属。但是病房外有一道封闭的走廊,其余的家属可以通过大玻璃时时观察到病人的状况。
  等全部都安排妥当,就是真正的危险期了。白洋隔着玻璃,看着穿上了无菌衣的唐爱茉走到了床边。
  “你要不要进去看看他?”屈向北现在就是白洋的发声器,周围这么多人,白洋怎么表达?
  “你如果想进去看看他,我帮你去说,怎么样?”屈向北又问。
  白洋摇了摇头,他怕自己把细菌带进去。这时候越干净越好,唐誉那个肉盾基因最好能好好发挥作用,帮他挺过危险期。再说了,这玻璃外面都是想进去看他的人,就算是大排队,自己也排不上。
  大家都这样想,越少人进去越好,所以就把机会给了爱茉。唐爱茉只是坐在椅子上,用戴手套的手抚摸着糖糖的手指。手指都浮肿了,糖糖哪里这么胖过?
  她不肯松手,这是她生下来的孩子。她带来他,如果真有最后一刻,也应该她陪着他走。
  “加油啊,糖糖,加油。”唐爱茉小声地说,“快醒来,快醒醒,爸爸妈妈都在呢,快醒醒……”
  白洋看着唐爱茉的嘴唇动,他不会唇语,没法推测她在说什么。这时候,屈向北看了一眼手机,悄声将白洋拉到一旁:“兄弟们来了。”
  啊?白洋疑惑地皱起眉头。
  “唐誉肯定给他体院的好朋友发……”屈向北忽略了“遗书”两个字,“发邮件了,刚才他们就问到底怎么回事,我说唐誉住院了,他们就问在哪儿……我过去和他们说说,你去吗?”
  我也去吧。白洋点了下脑袋。
  再看到白队,姚冬和陶文昌都傻眼了。这……这还是白队吗?还好北哥在。
  第一批来的兄弟只有4个,都是唐誉在体院关系很好的人。陶文昌犹豫了一下,对着北哥比口型:“怎么了?”
  “咳。”屈向北组织了一下语言,“唐誉他……出了一些意外,刚才在抢救,现在在icu里面,还没度过危险期。”
  “怎怎怎么会这样呢?怎怎怎……”姚冬本身就结巴,急得说不出来,最后冲到白洋面前对眼神。怎么回事?怎么就抢救了?
  他们都接到了邮件,越看越不对劲,大家一对邮件都觉得那是……弥留之言。要他们好好比赛,为国争光,要他们注意身体,小心受伤。要他们以后叮嘱白洋别太难过,多抽出时间陪陪他。
  一个叫江言的男生站在陶文昌身后,红着眼睛一句不说。白洋也不说,这些人明明都是他熟悉的,但他们和唐誉接触过之后,都成为了唐誉的好朋友。可能……唐誉天生就有让每个人喜欢的本事。
  “还有一件事……白队,你知不知道学校动工了?”陶文昌看他这样,就知道他不知道。
  什么动工?白洋摇摇头。
  “名人墙还差你一个,你最好今明两天赶紧去留手印,不然就彻底弄完了。”陶文昌知道那是白洋的遗憾,“学校这几天在紧急动工,名人墙的花园中间要起一座雕塑,已经能看出轮廓了……是……”
  白洋猛然看向陶文昌。
  “是背越式跳高的纪念碑,纪念首体大这些年守住了中国跳高成绩,守住了中国的防线。”陶文昌的热泪瞬间涌出来,“捐赠人是……”
  唐誉。白洋轰然一棒。
  “体育教育系学生,唐誉。”陶文昌说。唐誉不是体院的,更不是运动员,他没法和白洋一起留在学校的名人墙上。这是他唯一和他名字并列出现的机会,以后凡是走过花园,所有学生都能铭记住首体大在跳高项目上的努力和牺牲。
  唐誉不要白洋泯然众人,他要将他高高挂起。他要所有人都记住他的腿为了什么受伤,要所有人都承认他的付出和血泪。如果发生不测,这就是他给白洋最后的一份礼物。
  狗东西,真舍得花钱。白洋苦笑,弄个雕塑不算贵,但肯定要给学校捐钱,唐誉到处做慈善。
  好,我回去。白洋从来不敢面对他陨落的辉煌,直到这一刻停止。
  第125章
  黄俊得知白洋已经回来了的那一刻,正在食堂吃饭。
  教练都是大号幼儿园老师,每天除了带孩子就是带孩子,三餐不规律。他盯着队里的孩子吃完晚饭才自己开吃,结果刚叼了一口牛肉,这筷子就放下来了。
  “人在哪儿呢?”黄俊已经站了起来。
  白洋啊白洋,你人给我跑哪儿去了!小兔崽子,臭王八蛋的,带了你6年的训练,你小丫挺的说没就没,兄弟姐妹和教练说扔就扔了!黄俊心里气得慌,平时电话里骂骂他根本不解气,骂重了又怕骂不回来!
  但是平心而论,他更想揍白洋!体院最不让人担心的人偏偏最不省心!
  “算了,我自己去找!”黄俊把饭盒一扔,放在食堂桌上就不管了。白洋回来他高兴,可是心里憋得那股子邪火,实在压抑不住。退役就退役,那么多运动员都能退役,怎么你一退役就消失。
  死孩子,知不知道让人多着急!知不知道!
  黄俊骂骂咧咧地冲出东食堂,顺着熟悉的那条路奔向了东校门。他有预感,白洋要是回来肯定从东校门走,因为那里离训练场最近。就像血液顺着大动脉一溜儿跑,白洋他是从东校门拎着包走的,他还是得回来!
  走着走着,黄俊的骂骂咧咧开始降低音量,也只有他才注意到的细节开始浮上记忆表层,不断加深着印象。
  白洋离开那天谁都没告诉,他很多兄弟都不知道,那些学弟学妹们就更不知道了。他可能只告诉了自己这个主教练和屈南,在学校公告栏的十字路口和他们短暂地见上了一面。
  第一次见白洋那天,还是军训。黄俊作为首体大随行教练要在军训期间对全体运动员进行体测,以便开学时就列出一队、二队。他对屈南太熟悉了,直接就扔进了一队的名单里。为什么?因为屈南是向北的弟弟!
  黄俊是向北的老朋友,老同学,整个体院都知道屈南是屈向北的亲弟弟,所以看见屈南他们就心里软,谁都不舍得说重话。但是屈南身边又带着一个嚣张的臭小子,戴着军训迷彩帽,作风比屈南高调很多,桀骜不驯不可一世的样子。
  但一说他的名字,大家心里就有谱儿了。白洋,只要参加过几次田径大赛,这个名字就不陌生。
  体测的时候他也没让教练们失望,上来就叫了最高高度,右侧起跳,快如闪电。过横竿之后那个得意的笑容呦,黄俊至今难忘,水灵灵的脸蛋上写满了野心,一开口就是“我想当田赛一队的队长”。
  真就是天生为了竞技体育而生,腰部以下一把好腿。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临走那天是一个人撤的。他也没说什么,没说毕业之后去哪里,没说今后什么时候回来看看老师们,背着首体大统一标配黑色横跨运动包,顺着他走过千遍万遍的小路走东校门,去另外的人生。
  黄俊默默地看着他,太早了,退役得太早了。
  可是他不能叫回他,因为他看得出……白洋离开的步子都是微微瘸了的。他一走了之,石沉大海,非要和他的过去划清界限。
  “臭小子,一会儿你们看我不抽他!”黄俊跟随行的队员说。
  “白队?白队!白队!”随行的队员是大一新生,白队这个词只在他们耳朵里听过,白洋已经成为了首体大跳高神话里的名字。但浩浩荡荡的人群过来了,其中走在前面的人,应该就是他!
  “小兔崽子……”黄俊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瞧,第一眼根本没认出来。
  白洋也没想到这么多兄弟来接他,大家叽叽喳喳聚在东校门的门口,一切都没怎么变。但是看到气势汹汹带着人直面而来的总教练时,白洋又有点不敢过去。是他回来的太晚了,他知道。
  “臭小子你别跑!”黄俊指着他吼,“给我站住!”
  白洋立马就站住了,虽然他已经退役,但多年训练的身体记忆在这一刻唤醒,教练的话就是口令。
  “一天天瞎跑!穿得人模狗样!做多大生意!赚多少钱!连学校都不回来了?瞧给你能耐的,瞧不上学校了是不是!”黄俊边吼边大步流星,几步就杀到白洋面前,“白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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