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徐潜生良久才道:“既如此,我去同执法堂长老说,将你带出去。只是你为何不早些与长老说,平白受了这几日罪?”
“他们不信我只是侥幸活下来,认为我可疑。”
徐潜生正将他的手臂挎在自己肩上,要带他出去,却听得这人在耳畔幽幽问道:“你呢?师兄,你不觉得我可疑么?”
徐潜生想了想:“你活着就很好了。不想说的,没人能逼你说。”
......
离开地牢,阙离枝的伤在徐潜生的照顾下渐渐好了。
在蔺千叶被处以极刑的前一日,天气转暖,阙离枝披着大裘走出房门,靠在院前长廊柱子上,看徐潜生指点南雀门小徒修习。阙离枝偶尔也插入其间,提点两句。
这样短暂的日子,让幸存的师兄弟二人有种重回旧日的错觉。
只是好梦不长久,感应化仙石的台子被修好了,听闻此讯,徐潜生来寻阙离枝一道去,但阙离枝却拒绝了,只推说身体不适,然而在那台子受众人修为驱动时,其中便混了道碧色的法力,且在那台子震动愈加激动时,那碧色也更甚。
有晓得此间缘故的修者惊呼:“化仙石竟就在仙门之中、或许......即在我们其中一人身上!”
与此语声一同发生的,乃是另一诡异之事——他们中一遮面的弟子被黑气笼罩,随即身形如水塌陷,最终没入地下,整个人竟凭空逃遁,只余缕缕黑气暂时残留地上。
由秦烛操控的长老最先回过神来,冷笑一声“好一个阙离枝”,便冲不明所以的众人道:“用追踪术,抓住这人!”
然而完成了四十九处阵眼启动的魏春羽,用乔天妒的秘术潜回梅长岁身边,让他焚尽脱身的符箓,这二人便逃之夭夭。
......
道阶秘境以外,后来发生之事化作一只小光团,跳入二人神识中。
千百年前的事件原委在他们眼前展开。
无极宗南雀一脉的小师弟,名叫阙离枝,原是宗外孤儿,天赋过人又身世可怜,很受师长照顾。但无人知晓,他原本由邪魔养大,且在觉得师父总偏心师兄徐潜生后,一时赌气与邪魔勾结,在大战避羲魔前易容成蔺千叶偷走化仙石,致一处阵眼松动,南雀一脉平白丧生。而他身上的伤,是盗取化仙石时,与看守弟子照夜白打斗所致,后怕引来旁人难以脱身,狠心杀死照夜白,又毁去感应的仙台。
在大战避羲魔时,他因身上化仙石庇佑捡回一命,但到底重伤难免,在邪魔的帮助下吞食了熹微城中百姓养伤。在盲眼的
徐潜生遇到自己时,他谎称自己是照夜白,没有拒绝旧日师兄不知实情的帮助甚至悉心照料。可谓罪大恶极。
在没有魏春羽插手的千百年前,感应仙台被修好,无极宗人寻迹找到阙离枝,由徐潜生亲手斩杀。
眼前画面中阙离枝的鲜血飞溅,将徐潜生的眼纱污染得愈加深亮,那两行痛极恨极的红泪挣破了眼纱的束缚,径直淌落。
只是阙离枝到死都不知道,他以为师父偏心,只给徐潜生不给他的许多宝物,乃是南雀门世代门主与这方土地联结的、以己身法力与寿元供奉支撑灵力转输的法器。固然有增长修为的助益,但绝非纯粹的好东西,也意味着责任与危险,但阙离枝不知道,只一味怨恨。
彼时察看完这段过往的梅长岁震惊得无以言表:“就因为这个,他要那么多人陪葬?”
“是啊,在里头被他意识觊觎的时候,我自己都觉着肝颤。”魏春羽掖了掖他被角,给这个伤好了大半但懒得发慌的人喂了块蜜瓜,“说起来那徐潜生也真是倒霉,师门上头的人都不在了,还是自己一贯宠爱的小师弟干的,往后的日子还要面临无极宗争权和培育南雀门后人的事儿,真是苦命。”
思及徐潜生在画面消逝前,最后轻似心音的那句:“是师兄疏忽,要是还有下个轮回,师兄定会提早教化你,或者提早了结了你。”
徐潜生这样的人,总是太爱把一切归咎于己身,仿佛只要自己做到最好,全天下一切的祸端与丑恶都会荡然无存。
这样活着也太累了。
梅长岁和魏春羽不由得叹了口气。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雨夜陌路知诀别(一) 宿……
话说那梅长岁出了秘境安稳养伤, 并不急着顾心同门的安危,并非无情无义,而是已得了师父姜照夜的讯。姜照夜见他面色苍白, 伤势似重, 几番欲言又止也不敢催他, 只道宗门内不打紧, 先前走失在道阶中的弟子也找回七七八八, 因着无相宗将要成仙的老老老祖宗出手,一切都在好转。
梅长岁掐去通讯符, 笑嘻嘻地擦去敷粉, 中气十足地朝外连喊“洲君——”, 约那院中才放下刀、正给邻居看诊的魏春羽上街去耍。
只是他们也没快活几日,姜照夜便无可奈何地又传来讯打扰,说是秘境中凌亭生被歹人重伤,半日前已经死了,叫他回去吊唁。
梅长岁自险些被凌亭生搜魂害死后,便与这少宗主形同水火,乍然听此讯息也无悲伤,只是难免震惊:“那歹人现在何处?又究竟是何人?他们莫不就是害我们在道阶里迷失心智的人?”
“正是一伙人, 他们叫老祖活捉了, 除却逃了和死了的那三个......”姜照夜正欲作答更多, 注意到他身后不远处鼎沸拥挤的人声,皱眉问道,“你不好好养伤, 跑来这样吵闹的人市做甚么?莫不是先前的重伤是诓我的?等你回来,我定要好好检查,若是叫我发现你偷奸耍滑, 功课翻倍!”
梅长岁抖了两抖,勉强挂起个虚弱的微笑:“怎么会呢师父,我出来买药材的,回去就收掇东西回宗......功课翻倍什么的,还是不要了吧,师父你老人家要体恤病患啊......”
见他抖抖簌簌地掐断了通讯,将一切尽收耳内的魏春羽从旁走出,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保重啊。”
梅长岁咬咬牙,再抬头时眼里闪烁起不知死活的亮光,有点像沾了厨房水雾的死鱼眼,闪得魏春羽后退一步:“咋,咋了你?”
梅长岁呵呵两声:“就是课业翻三倍我也认了!我就是不回宗、就是晚些、晚三天回宗又如何?我偏要和魏兄爽玩这小镇再走!”
魏春羽拍了拍他的肩背,将新买的沉得要死的环形烟花挎上梅长岁的臂弯:“好兄弟,有志气,走,往前头看看去!”
白天置身市集中,尚且热闹,到了晚上烟花崩停,与友人饮冷酒吹冷风时,便不住心下萧萧然。
梅长岁眼泪淌了魏春羽半个衣领,还嘴硬是自己口歪鼻斜漏了酒液,被友人嫌弃“这更恶心了”之后,不甘不愿地坐正了身子。
“魏兄——魏兄——我不想走哇!回去好无聊好没劲,没有有滋味的酒肉,没有声色犬马,没有市集甚至没有朋友!我每回才同洲君你没聚多久,就又要分开了......不知道下回见又是什么时候、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能不能再见面!呜哇——”
魏春羽默默夺过醉鬼怀里的酒坛,却被这人顺势抱紧了胳膊,他无奈卸了力,答道:“当然会再见的,我如今没有仇恨在身,也没有甚么非去不可的地方、非做不可的事,只自由自在地——活着,你想见我,什么时候不可以?”他低头瞅了迷迷糊糊的挚友一眼:“况且,你这样大的嗓门,给我送终正好。”
梅长岁被吓得猛一抖:“说什么死不死的,魏兄你这张嘴啊,再过几个月你才三十,而立之年,正是才要开始过好一生的年纪......”
魏春羽瞧他有趣:“你们无相宗......你还避讳这个?”
梅长岁摇了摇头,他每回说话,无论醉不醉酒,都叫魏春羽觉得格外真诚:“不是避讳,是不想听到魏兄说‘死’了。平常人家也就罢了,我们这样......修习的,坎坷的,是真的险些经历过也真的会死的。”
他把头垂到酒坛口,深嗅了一口,那滋味在他身体里来不及过一趟,又叫他一声深唉唉了出去:“‘道阶’里,若不是魏兄铤而走险、以身相护,我肯定就死了。惨死。”
魏春羽低头,就是挚友浸润在月光的发丝,瞧着和泪眼一样湿润:“承光,是你先救我的。你可能记不清了,七年前,我在无相宗门口第一次见你,是你扶起了我,还给我塞了钱两,说来好笑,那时候我根基毁尽、重伤之下几乎是半个废人,要是没有你,我或许就先一步饿死累死了。”
“后来,是无相宗内,凌亭生——已经先一步死了、罪有应得的凌亭生......哼,就是他险些害死你的时候,你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我的下落,也是你冒险将阴谋向我和盘托出、助我逃跑......我真的,何其有幸,能遇到志同道合的承光。”
梅长岁哭得更畅快了:“生死之交啊,洲君!我们是生死之交。还是要多谢你,在我什么都没修成的时候,给了我展现大义的机会......”
魏春羽看着比自己小几岁的友人,思绪一拐,摸了摸鼻子:“我以前也和你一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