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我奉劝你,还是说出化仙石的下落!以及,你的阴谋!”
“蔺千叶”瞪着因痛苦充斥血色的眼球,他说不出话来,因着一切正如执法堂长老所说,是个长得同他一模一样的人做的。一切郁结了冤屈怨忿的辩驳在此时都如遇热化开的坚冰,失去了应有的力量。
而另一头的魏春羽如同接连挨了两道霹雳——那说话的执法堂长老,分明顶着凌亭生的面孔;而且他们话中“已死在同门刀下的照夜白”,便是他原以为的“自己”。
堆积在脚边与无极宗执法堂外的夜雪,愈来愈高,直到挡住人的目光,直到叫思绪迷失在绕不过的迷宫里。
几粒细雪滚入魏春羽的后衣襟,在这股刁钻的风里,他瑟缩了一下,抬眼时恰巧看见,长老椅上坐着的,神色莫测的秦烛一干人。
魏春羽心道不好,扔下个昏睡的假壳子,就动用追踪符与大小十数个传送阵,赶到了梅长岁所在之处。
不料在闯入地牢时,有体质特异的弟子躲开了他的昏睡蛊,同他对上了手,只是在掀飞他幂篱时,惊得手下一顿,也正是因着这半刻疏忽,被眼前人捅穿了肩膀。
然而这弟子却只顾满面震惊地盯着他,不可思议地蠕动嘴唇,终于将那个最不可能的名字喊出声:“阙、阙离枝?”
“你不是死了吗?”
魏春羽虽早有猜测,但被证实时还是不由瞪大了眼。虽则心中惊异,但手下却也没有留情。他已经彻底明白过来,这“道阶”主人的这段过往真是复杂曲折、隐情万千,而于自己而言,最好的做法便是尽早救出梅长岁,从中抽身。
于是他将被打晕的看守弟子都甩在拐角后,绕进地牢找到了充作蔺千叶的梅长岁,在梅长岁惊异地叫喊出声前,将那稳定神智的法宝往他头上一挂。
“呃,阙离枝你......”被八十一枚冰棱钉穿手足与周身大穴的梅长岁,被胸前的法宝烫得浑身激颤,直直呕出一口污血来,随即迷蒙失焦的眼神震惊收拢了,“魏兄!是你!”
魏春羽没了法宝的护佑,神思一晃,但他硬是将那口甜呛的血气吞回了咽喉,险险稳住了:“我救你下来,我们先走再说!”
在第一根扎手的冰棱被灵力融化时,他们脚下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太极图,在他们惊愕瞠目的瞬息,一个嵌满符箓纸的铁笼从天而降,“哐”的撞地声震耳欲聋、余音威严,将他二人死死囚于其中。
那太极图的阴基、阳基上各插了一柱铁刺,此刻这太极明暗两半正带着整个铁笼旋转着,带起的风叫地牢里的烛火都歪黯了一刻。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浩劫境中救恩友(四) 妒……
当烛光重新挺直大亮, 那铁笼上的符咒已尽数展开亮起,斑驳案纹将他们二人裹得如同蚕茧。而其中一片符咒忽地大放亮光,引来一片飓风, 那风眼处渐露出个人身来。
魏春羽眯眼瞧着, 一手紧握着宝剑, 一手朝后曲伸, 虚虚环护着冰棱上挂着的人。
迷风散逸, 来人也现出了完全的面目——漆黑长老袍服裹身,如同丧服;面唇发肤皆白, 是副极疏离、不近人情的颜色;眼锋冰冷尖利, 此刻正自上而下地刺过他们的肌肤。
他的声音因着极寒的天气, 微哑走调,像久置难矫的琴身上僵直的弦,冷不丁发出的别扭呻吟:“卫公子——卫花?你怎么会同他相识呢?”
梅长岁忍着身上剧痛,屏气挤出牙缝中的声音:“走、快走,别管我。我,不认得......你。”
魏春羽紧了紧牙,瞥过四周坚如铜墙的囚笼,心道就是不管你我也走不脱啊, 况且一远离梅长岁颈上法宝, 自己便真成了要祭刀的阙离枝了, 真正的自己又如何苏醒逃匿?
他今日莫不是就要为朋友栽在这儿了?
寒意钻进人的肌腠骨髓,叫人禁不住自心里朝外发起抖来。
魏春羽抬起沉郁的眼睛,朝来人提起了剑, 这样决绝的动作,却因着在狭窄的笼中显得像可笑而窘迫的困兽:“臧长老,这里没有你口中的人, 只有一个从头到尾被冤枉、遭受严刑拷打的无辜弟子,和我。”
秦烛朝他迈近几步,直到隔着铁笼与那突不破法阵的剑尖紧挨。
魏春羽抬头,便看到那双眼尾狭细下压的眸子,里头尽是浓黑的威迫与杀意。眸子的主人“哦”地奇怪道:“你?你是谁?”
魏春羽压下狂跳的心脏,戒备而沉静地道:“无极宗南雀门,阙离枝。”
在话语出口的下一刻,魏春羽感到后颈猛地一痛,那是自内而外生出的,如印烙铁的濒死灼痛。这陡然发生的意外叫他眼前陡然一花,支起的剑更是险些脱手,但他还竭力抑制着快要扭曲的面目,同笼外身着长老服之人对视着。
一时间,耳边烛泪吧嗒滴落之声也格外清晰,如同一记踏歪节律的心跳。
秦烛的目光终于定在魏春羽空空如也的颈间,微微蹙了下眉头。
“阙离枝?”他缓缓咀嚼过这个名字。
他捻了捻袖边象征着长老身份的神兽绣纹,染不上烛火温度的面孔上,唇角扯动,同眉眼一道凑成副居高临下的模样:“窃石引祸之事的苦主后人,已在回宗的路上了。一个是死而复生的南雀门阙离枝,一个是板上钉钉但喊冤叫屈的东龙门罪人蔺千叶——”
短促的气流自他鼻腔内冲出,酿成一声意味模糊的轻笑:“罢了,我也想看看,你们能搅出什么浑水来。”
......
徐潜生回宗,是在一个雪住放晴的冬日。
被夯踩压实的雪堆,将冰棱似的光柱折到人眼里面上,叫抬眼对视成了件困难痛苦的事。
魏春羽能感到“阙离枝”对自己虎视眈眈着,于是他一刻也不敢放松,拿下法器后的十个昼夜不曾阖眼修整、亦不敢冒险入定。当他再见到先前朝夕相处两月有余的徐潜生时,已是副眼睛通红的狼狈模样,他甚至感到自己的面颊肉都颓怠欲垂。
这十日里,魏春羽与梅长岁想尽法子,终于将那稳定神智的法宝一分为二、各自戴上了,只是法宝的威力也大大削减,需得时刻提神,才不叫这秘境蛊惑了去。
为早日脱身,魏春羽只得动用乔天妒刁钻自损的湮形术,依梅长岁所言,使尽心思与手段将灵力注入四十八处人与物上,只待寻到最后一处,便能开启秘境出口,点燃手中符箓入阵离开这里。
在灵力亏损、神思松弛时,魏春羽呆呆靠在床榻上,朝着窗外发愣。
他想,他还离得开这里吗?他和梅长岁能顺利启阵吗?
为什么出入“道阶”千百次的无相宗会接连栽了两个跟头?先是弟子失踪,再是连长老也着了秘境的道,失去了宗门独有的法宝、被吞没了神智。
秦烛怀疑起他了吗?应当是的,他见到装作失志的自己,没有立行解救,还有他念出的卫花,和他语焉不详的话。他想怎么对付自己,怎么对付无相宗人?
他甚至想到,自己为救梅长岁冒然闯入“道阶”,究竟是对是错。但梅长岁曾帮过自己,若不是他,恐怕自己已成了洗心潭底的一块枯石。
......
而徐潜生正是在他发怔发痴之时来的。
地牢里没有光,除却囚犯与看守以外,唯一充作活物的风里,也有股令人肝颤皮紧的呕涩气,那团混杂着血腥与尘垢的味道,与秘境本身一起,冲击着外来者的意志。
魏春羽眼前的风被挡住了,他艰难地辨认着来人,最后也没有开口。
他听到门锁被撇开的脆响和衣料的摩挲声,然后是那具靠近的温热的身躯,他被抱住了,连同满身的尘土与伤痛。
“离枝,师弟?”
“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魏春羽感到阙离枝的情绪冲撞着自己,使得自己的眼角烫湿。
在他的沉默中,徐潜生微微松开了他,有些滞涩地开口:“既然你活着,那师父他们......”
强烈的情绪波动叫魏春羽头脑发昏,下一刻他就不受控制地冷冷开了口:“师兄,挟制避羲魔那一日,你是亲眼看着大家死的。”
“那你呢,师弟,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阙离枝渐渐大声咳笑起来:“怎么,难道只有你这个受尽宗门与师父宠爱的南雀门大弟子能活,我们旁的人连一线生机都不能有吗?”
“师兄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问问你,为什么活下来后又躲着不回来见我,为什么要在我面前假称早已死去的照夜白,又是为什么为了救害死师父与同门的蔺千叶冒险回宗劫狱?”
“离枝,你离开熹微城后,你留下的那具壳子我也有好好照看,我在想你是不是因为我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你才与师兄赌气,或者是因为难过不想回到空荡荡的南雀门......这些师兄都不觉得你有错,但唯独一样,你为什么要救蔺千叶呢?”
阙离枝说:“我不是要救他,我只是想去看一眼他,问一问他为何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