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又或者,真的只是关心则乱吗,还是你故意装不知?”
  魏春羽激烈的动作像是挨了个定身术,顷刻就定住了,便是一边“重伤”的秦烛,也抬起耷拉的眼皮,不可置信地望着这女子的面容。
  还记得魏春羽十九岁那年被裴怀玉半拐半骗来此,便用了“江鹤没死”的谎话,不料却说中了真相。
  凌亭生将袖子甩出个饱满的形状,在湿寒的山洞中抽出柄折扇摇了起来:“听闻你们母子近二十年未见,你还认得她吗?”
  故人重逢,人死复生。
  魏春羽在看见那张面孔时,甚至觉得陌生——额头饱满大气、神态舒展从容,都与记忆中的竹娘截然不同,而更像幻境中的江家小姐。至于形状熟悉的眼唇,反而成了违和的源头。
  反而是倒靠的秦烛,竟睁大了眼,将颊上血污冲开两道浅痕。
  江鹤瞥过晃荡不止的枯藤,在眼前这个早已不熟悉了的儿子面前,思忖着措辞:“我听说你恨上我了,但引你来此处的人并不是我,设下千机阵要置你于死地的人也不是我。虽然因着你的身世,过去我的确迁怒苛待了你,但到底不至于要你的性命。”
  她哼笑了一声,并不觉得话语残忍:“退一万步说,要是我想杀你,大可以在生下你时将你捂死,何必绸缪这么些年、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魏春羽走近秦烛,瞧着他颈间血液以涓流状干涸了,覆住了成块的金疮药粉。
  他将手切在秦烛腕间,那处的搏动的确在变弱变慢,微弱得连下一次会不会跳动都未可知。
  他在阿星的帮助下,将这人驮上背脊,前行的几步落地沉重而扎实。
  在与凌亭生和江鹤错身之时,他间杂着血丝的痛苦眼睛,自垂落的乱发中露出:“说到底,事实只有阵法没有攻击他,其他的都是你们一面之词。而且比起旁人,多年弃我于不顾,如今又出现在这里的你们,显然更可疑吧?”
  他要怎么做,轮不上别人教他。
  只是在走出身后二人的目光之前,魏春羽的面前便出现了第三个外人。
  那人显然是与凌、江二人一伙的,他穿着与他们如出一辙的飘逸衣裳,面容文静,然而两手如钳般擒压着先前袭击魏春羽的歹人,拦在他路前:“且慢,江小公子大可看看这歹人是谁!”
  魏春羽还来不及反驳这声称呼,便见那歹人臂上衣袖被刺啦撕开,其上一团谶花刺青醒目无比,那赫然就是暗阁的标记。而当那歹人被钳制着转过脸来,阿星更是惊异脱口:“阿丹?怎会是你?”
  魏春羽奇怪道:“你认得他?”
  阿星瞟了眼魏春羽背上之人,神魂无主地道:“这、这是秦阁主门下的阿丹。”
  前一刻坚如磐石的心念被撬动,牵连起心中的惊涛骇浪。
  在魏春羽怔然松手,叫背上之人滑下一截之时,那擒人者卸了阿丹的下巴与手足,将他丢在地上,朝凌亭生道:“公子,依我看,这江小公子心性愚钝、顽固不堪,何必带回去将大任委予他?”
  凌亭生不置可否,便是在这样不顺的时候,偏头向江鹤说话时,面色仍温和了许多:“卓扬,你是怎么想的?”
  江鹤道:“含玉心性单纯,不过是受人蒙蔽,才一时混淆了好坏,”她望向魏春羽背上故人,低念了句晦涩的法咒,聚力一点,便叫那人不适地扭动挣扎起来,再开口时她目光沉静而保揽胜券,“只要将他带回去,用心打磨,假以时日必能担此重任。”
  在他们说话间,魏春羽已朝祭坛返行十数步,只是那些人视他的举动为畏惧,并不放在眼里。
  而当祭坛棺木中异响再起时,魏春羽便如飞鸟还林,扑向棺材之中!
  凌亭生等人大惊后便是大怒,但又投鼠忌器,畏惧那阴毒银丝不敢靠近。
  在魏春羽滚入棺底陡然开启的密道前,他大声嗤笑道:“尔等毒货——想抓我回去利用我,休想!”
  甚么重任!甚么用心打磨!他们字字句句间,分明就不曾将自己看作个活生生的人,更不要谈什么可笑的血缘羁绊,若是贴切来说,简直就像打着将自己炼化为趁手的器物的狠毒心思!
  魏春羽宁肯赌一把,也不愿意落到他们手中、任人摆布!
  待他滚落到震动轰响的密道中,他望见一团黑影也跌扑着朝他的方位冲来,叫他不得不忍住浑身磕撞的酸痛、抱紧已被江鹤的法咒变回小木偶的“秦烛”朝旁一滚,避开被撞成肉饼的不幸命运。
  然而一看清那团摔落到底的黑影,魏春羽便急忙伸手去扶他,语气又惊又喜——“阿星!”
  “你是如何下来的?”
  阿星揉着腰背站起来,目光不慎撞见了那只瘆人的木偶,立时猛地移开:“公子的暗器绞住了那些银丝,我就趁那一瞬的时机,跟着滚进来了......咦,公子,哪儿来的好浓的新鲜血腥气?”
  魏春羽点了点头,松开阿星的袖臂时,留下了一团血印子。
  阿星低头一看,吓了一跳:“公、公子,你受伤了!”
  并非是阿星太不关心自家公子,而是魏春羽穿着身玄色衣裳,血液即便是洇出来了也丝毫不显色。
  魏春羽撩起衣袖瞧了瞧,不过是一些银丝剐蹭的痕迹,因着刚才将那人背在身上,银丝都不来招惹他,故而并无什么重伤。
  受伤最重的,恐怕就是刚才防患于未然挡在自己近身处的缠丝木戒,那些削铁为木的银丝与刚才祭坛中的同类厮杀得两败俱伤,留下了不少残破痕迹。
  木戒被主人转过几周,将指根处的血液吸食殆尽,与一声叹息一道没入袖中:“无妨。”
  阿星盯着那只逼真到嚇人的木偶,疑问和猜想简直冲到了喉口,但在见到自家公子仔细摸索四周时,还是咽了回去,上前帮忙。
  二人身处幽黑石道中,头顶不可目见的石缝里风声呜呜,较人的鬓发微动,似遭鬼魅之手。前与后皆是无尽石道,不知几长。两边石壁于手下崎岖,摸索中皮肤沾上了黏腻腥臭的浊液,让人联想到某种巨型怪物的涎液。
  大约走过百十步,魏春羽动作一顿,身体更近地贴紧石壁,低唤“阿星”。
  “公子,怎么了?”
  密道中黑不见五指,只能靠其他感官摸索前行。
  魏春羽将阿星的手掌也按到那块石壁上:“你摸摸看,是不是有字?”
  阿星闻之神思一振,细细感受道:“公子!是个‘世’字!”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紫微洞飞夺秘宝(三) 世……
  二人为得到更多的线索, 彻底摈去了对墙上黏液的恐恶之心。
  终于安然无恙地摸出了“世”“高”“胄”“位”四个字。
  然而在魏春羽更贴近“胄”字时,石壁却“嘎嗒”一声响动。
  魏春羽还呆怔时,阿星已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 叫他远离了下一刻便轰然移行的成块的石壁。那些石壁或左右移动, 或向后绕行, 声音杂乱, 轨迹更是难以捉摸, 然而却是同时开始同时结束,在最后那声整齐的“喀”后, 所有石壁又重新嵌得严丝合缝。
  再有片刻安静后, 上方石块奏出合拢撞击之声, 如同发出最后肯定的指挥官。
  阿星傻了眼:“这、这是什么意思?”
  魏春羽摸了摸手下那块石头的刻痕,认出那是先前自己留下的印记:“石头换了顺序。”
  “那我们要怎么出去?公子,要是上面的人找到法子下来了,我们可就成了瓮中被捉的鳖了!”
  魏春羽拍了拍手上的血垢,按了按焦躁不安的阿星的肩膀,语调安稳道:“你站在这里,一步都不要动。”
  随即阿星便强作镇定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进更深的黑暗里。
  阿星不由担心, 公子是不是不要自己了, 嫌自己脑子不好使、帮不上忙?或者公子独自往前走会不会又遇上什么机关、歹人一类的危险?
  就在他快要站不住时, 身后却陡然盖上了只手!
  他惊怒转身,剑都拔了出来,却发现来人赫然是刚才朝前走的自家公子!
  魏春羽将他的剑按了回去, 握住他绷紧的手:“我大约知道了。”
  “你还记得我们下来时的密道么?我先前在密道入口做了记号,刚才却发现记号不见了。”
  阿星灵光一闪:“公子是说——那密道的位置也变了!而且很可能通往另一个地方,那就是出口?”
  魏春羽微微摇头:“还不确定, 但在找到第二个可能的出口前,只能先这样想。我在上去时,还摸到了半句诗——‘英俊沉下僚’。只是‘沉’字以圈代替,我想这个字一定有些门道说法。”
  阿星“啊”了声:“这是什么诗?”
  “是左思的《咏史》。‘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是了!刚刚我们摸到的字,正能嵌入前半句里。”
  “公子,设这机关的人到底想叫我们做什么?放了两句酸诗在这,不清不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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