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只是那关自己什么事呢?自己不过是被她看作附骨之疽的仇人、烫手山芋,而唯独不是与她骨肉相连、一无所知的无辜孩子。
  于是他抬脚碾过沙石泥土,朝后抛去声“跟上”,又再次道:“我如今已不是什么大人了,你称‘公子’罢。”
  日头西沉,昏蒙的天色遮住了云霞,阿星百思不得其解地盯着公子停在断崖边的身影:“公子,天暗了,要回去吗?”
  “你觉得我不远万里,就是来登个山?”
  阿星打着哈哈,心里诉苦道,您行事向来跳脱孤勇,我又不是裴公子,哪里能和您莫名其妙心有灵犀,又老是莫名其妙相视而笑。
  阿星总觉得,自裴怀玉走后,自家公子的情绪就十分不对劲,像是攒着一团火,虽然面上冰冷从容,但逮着个机会,就要从言语行动中泄出些火来。
  他还顾自咂摸着,却听魏春羽语出惊人:“带我跳下去。下面有条溪水,山壁上能借力,听秦叔说你轻功很好——”
  “能做到吗?”
  阿星朝下望了望,云雾缭绕瞧不真切,只是确有水流声,他遇着正事,肃敛神情回应道:“必不教公子失望。”
  护着头颈,蜷身纵跃而下。
  风声,云气,刮过面颊灌进双耳。
  陡然加重的失重感,被坚硬的湖水隔断,他们破入水中,短暂的眩晕窒息后,水鬼似的拖着满头湿发,扒上河岸。
  魏春羽咳出两口河水,冲要扶他的阿星摇了摇头。
  沿着河堤反流而上,魏春羽盖过记忆里仓皇无助的步履,直到他们停在一处被炸开的山洞前。
  “公子,要我先进去探路吗?”
  魏春羽拣了块石头,朝里掷去,它掉入黑暗中,无甚动静。随后他才点了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没入黑暗中。
  被炸开的紫微洞早已不似从前隐蔽模样,前半段石道已与荒弃野道无异,也许是外头的空气与种子流通进来,脚边还生了许多湿矮植丛,其上还有斑斑褐点,似是腐朽、死亡与生机的博弈。
  滚石卡在墙角、石门断剩半截,他们走入生门,终于又迈入幽深石道。
  前后空长,脚步声回荡不止。
  他们径直路过邓芙墓室,走进枯萎凋敝的藤门,里头仍然是那个吃人的祭坛。
  只是那些银丝吊拽着十数具残破尸体,已显出萎靡姿态,更有许多丝线如断肢般被砍下,也不知用的是何神兵利器。那些惨遭截断的银丝,将原本包裹的人身不情不愿地撒开,散落在来人脚边。
  血腥与尸臭冲鼻,身躯横杂,然而死寂满室,毫无声息。
  原本就被来时的机关遗迹震慑住的阿星,在祭坛前瞠目道:“好利的毒器!要是取得回去,炼成什么暗器,必能助人所向披靡......”
  魏春羽转了转左手小指上的银丝缠木戒,面上是深思忧虑之色。
  他不曾告诉任何人,无相宗中所创的“上穷碧落”阵法中,清一与他交手时,还曾大骂裴怀玉与他都是一丘之貉。
  ——“你们将祸患藏着掖着不说,事发了还想清白脱身?哼,只是你还不知道吧,与你狼狈为奸的裴师弟,能置师门于不顾,自然也能朝你捅刀——你以为在查藏宝图的只有宫里人么,我告诉你!最着急的分明是我那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师弟、你的好师叔啊!即便那是你的机缘,你生母指引的地方,他也要拿走!”
  彼时他并未因姚秋实一番不分黑白、不明事实的话就怨上裴怀玉,只是到底留了个心眼。
  这也是如今他找到这里来的缘故。
  况且放在裴怀玉身上的逐迹蛊,在被捏碎前也的确断在紫微山。
  “公子?公子——”
  魏春羽的飘悠的思绪被拽回,抬眼看向阿星。
  阿星正翻过一具尸体,研究着上头的外涌着腐烂臭气的血孔,嘴里嘟囔道:“这毒器凶险,公子千万小心。”
  魏春羽低声应下,下一刻却用袖中利器割伤了自己的手,那些萎靡的银丝在闻到熟悉勾人的血味时,微微一震,竟有如人般抖擞精神的错觉。
  待袖中的木戒吸饱了血液,又蔓延到雪亮的银丝上,魏春羽轻念了声“出”,那血丝便自他指根窜出,精准地没入棺盖的凹槽里。
  轻微的“喀哒”声响,棺盖松动,微微上弹打开,魏春羽在阿星的护送下,安然无恙地到了棺前。他手上的伤口已用长布条包扎得严实,此刻正撑着棺壁,小心地侧躺入里头空处。
  阿星眼睁睁看着他和那阖目的女童并肩躺下,嘴角抽了抽:“公、公子,你......”
  魏春羽将棺盖朝上拉了拉,透过木板的声音闷闷的,语气有些无奈:“不是累了,我在找机关。”
  在他手下触及一块凸起时,他“咦”了声,用银丝小心触了下,棺底便引动一串震动,然而下一刻棺外就传来兵刃相接之声,伴随着阿星的高呼——“公子!有人来了!”
  魏春羽寒声道:“拖住他!”
  然而棺内的机关却如被人声所惊,慌乱中卡住了。
  外头斗声激烈,刀剑刺耳、低喝与粗喘不断,就连祭坛四周的石阶石壁,都有剐蹭之声。
  然而下一刻石室内多了一道脚步声,那人高声唤他“含玉小心!”
  魏春羽手下动作一顿,拉开棺盖探头去看,目光还未找到着点,眼面上就被泼溅了一道滚烫的鲜血。
  他感到自己有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耳边只有紫微洞外空明的鸟叫,那声啼鸣如泣血,在戾戾风声中拖得像地平线那样长,仿佛要把他的神思也扯得那样平细可怖。
  他在阿星和近身人嗬嗬的粗息中,沾了满手黏湿。
  “秦......叔!”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紫微洞飞夺秘宝(二) 伤……
  魏春羽将自己拽出了棺木, 手掌颤抖地捂住他侧颈的伤口,又如梦初醒般自袖袋中摸出几瓶吊命的药,不要钱似的塞喂给他。
  只是手抖得太厉害, 几颗药丸滚落在地, 裹遍鲜血与尘土。
  分明他已经没有走前世那条夺权的老路了, 怎么秦烛还是因他而死了?
  他已经很小心了——就连这次下洞, 也是为了问清秦烛的事而来。
  “阿星、阿星......我们快出去!”
  他跌撞着仓皇起身, 手上一个脱力,秦烛那软绵绵的颈部便弯垂下去。
  秦烛那双饱含无奈的眼睛就这么望进他心里, 然而被割伤的咽喉使得秦烛只能嗬嗬作声, 字不成音。
  “没事的、没事的秦叔, 我带你去无相宗,或者出去找个大夫,一定能救你!”
  阿星看不下去,点了秦烛几处穴暂缓失血,又伸手接过了人:“公子,我来吧!我们要尽快,且小心——刚才那歹人只是负伤逃跑,保不齐会再窜出来。”
  魏春羽一边攥着剑一边往回开路:“你可有看清那人是谁?”
  “他戴着面巾, 我不认得, 只是那招数倒是有些邪门的熟悉。”阿星低头瞧了眼阖目的秦烛, 心里叹道:真是关心则乱,方才那人虽出手狠辣,但因着自己摸清了他的路数, 由自己挡着也无甚大事,偏偏秦烛突然出现,为了拦那劈向棺木的一刀受了重伤。
  三人行至藤门跟前, 却听见外头传来缓慢而清脆的鼓掌声,一男一女自门后走出,不紧不慢地拦在他们跟前。
  阿星将秦烛放在一旁墙边,正欲出剑,却见自家公子似与来人相识,竟不管他们挑衅也似的古怪行径,焦急的神色中惊喜交掺:“是你!凌少主!我的叔叔遭人暗算受了重伤,态势危急,还请您施以援手,届时出去了,一切要求回报我都应得!”
  然而凌亭生瞥了眼他们身后安静的祭坛,意味深长道:“哦?遭人暗算的真是你这位叔叔?而不是——你自己?”
  魏春羽有些莫名其妙,但眼见秦烛面色逐渐苍白,也顾不得其他,伸手便去抓凌亭生不为所动的小臂,意图将他带到秦烛跟前:“是,是冲我来的,只是现下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救人性命!”
  “我说的可不是这个,而是——”凌亭生却反手捉紧了他的腕子,将他的臂膀抬直,带着他指向那祭坛:“那个。”
  “什么意思?”见他似是不愿救人,魏春羽也不由冷了面孔,只是凌亭生的劲儿实在太大,他一时也挣不脱。
  凌亭生身后以幂篱遮面的女子陡然出声道:“千机阵法,以鲜血开启,剿杀阵中一切活物,只除了一人。你猜是谁?”
  阿星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见自家公子被他们缠住、气红了眼,捏紧了剑就想趁其不备冲上去,却听那道女声轻轻落下——“是布阵者。”
  魏春羽恶狠狠挥开凌亭生的手,朝后趔趄两步,咬牙道:“你休想挑拨离间,若是不帮忙,那就滚开,别挡道!阿星,我们自己走!”
  然而那女子叹了口气,摘下幂篱,露出张明艳风流的面孔:“含玉啊,听闻你读遍兵书,入过朝堂,也在邓芙门中学过术法,怎么还是看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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