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石壁活动的动静又起,如同一个个带着目的的侍者,在巨大的嘈杂中透出些遮掩阴谋或秘辛的井然有序。
  魏春羽盯着石壁的间隙,说:“我猜没有写出来的‘蹑’和‘沉’字,就是破解的关键。至于移动的墙壁......或许是要等一个顺序。”
  “什么顺序?”
  魏春羽依次摸过那些字,又走回“胄”与“高”的中间,正对那密道石阶:“现在的顺序。”
  “阿星,诗句的顺序,对了。”
  他们踏上石阶,一阶不落,到最后一步时左右石壁忽然朝他们挤来,势要将他们挤作肉泥!幸而头顶石动,错开一线微光。
  阿星与魏春羽推开头顶的石头,在下头石壁撞合前攀了上去,到了一节崭新湿润的石阶。
  石阶后是来时幽黑无底似的洞,阶前是墨绿潭水。
  除却潭水,与周围石壁,什么都没有。
  阿星仗着轻功好,将石壁都摸了一回,但一无所获。
  魏春羽将银丝探入水中,对阿星道:“最先看到谭水时,我想我们要做的是跳下去,是刚才诗句里以圈代之的‘沉’字。只是这水格外深,踏出一步或许就有去无回。”
  他拨动戒指,随着手指一勾,银丝回位。
  潭水反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光,映在他面上,一浪一层,光一层影一重。
  他将秦烛的傀儡偶人放入内袋绑紧了,望着逐渐漫涨的水位,缓声道:“从这里下去,右前方。大约一丈多,有一处坚硬之物,你下去看看。”
  阿星应了声“是”,自断崖跳下在河涧中浸湿的衣衫干了不久,很快又在一个屏息后湿透。
  水里声音模糊,连眼前都有一瞬虚晃,但阿星还是听见了自家公子那句——“寻不到就尽快上来”。
  魏春羽等了二十余息,便见一人扒上浮萍似的石阶,站起破开到腰的水面,间杂着几声呛咳兴高采烈道:“公子快随我去!下面有门,我已将那锁打开了!”
  魏春羽扫过他手上泡的发白的伤口和腰间空长的剑鞘:“你剑呢?”
  “在下面卡着门呢!我担心下面的机关有变动......”
  “先下去,水在涨。”
  闻言,阿星收起了不经意间漏出的骄傲讨夸的神情,依言下水,领着魏春羽原路折返。
  到了水下门前,阿星那柄宝贝长剑果然绞在锁链中卡着门,只是不知两次下潜间,水下发生了什么异动,那剑背绞得死紧,阿星用了几回蛮力,都不能抽出,连带着门也被那团裹着剑的锁链卡死。
  这门开在岩石上,而那石头连着他们先前站立的唯一“绿洲”,在水下才知,那“绿洲”并非靠异术诡奇漂浮,而是根直插深底的壮石柱。目力所及处,也无法看清柱底,简直叫阿星疑心,这柱子是通到地府去的。
  而面前唯一的生路,却因阿星自己的自作聪明之举被堵住了。
  在水下憋得太久,二人口鼻都渐渐漏出些危险的气泡。
  在阿星逐渐绝望的目光中,却见魏春羽扳动戒指,射出熟悉的银丝隔断了锁链,还将坠落的长剑牢牢卷住了。
  门顺势而开。
  阿星望着魏春羽的身影,一瞬间劫后余生的喜悦与愧疚都涌上心头。
  出了这扇要人性命的门,外头仍是水,只是极浅,脚尚能及地。
  魏春羽被身后水流冲出,还未站直露出水面时,竟就撞到了一具身体!
  那人自然无比地张开双臂裹紧了他,温热的躯体与他紧紧相贴。
  这样的姿势与举动,简直是荒唐!
  到底是什么歹人,用这副来者不拒的登徒子做派恶心他!
  深水中的眩晕才消减,魏春羽就动了杀心,却见那人解开了覆在面容上的法咒,模糊的五官登时暴露出来——
  竟是......
  “裴、裴怀玉?”
  面前这人眉秀目深,雪肤乌发,只是彷如刚刚死里逃生,狼狈得很——水上发丝黏湿,弯曲在额角鬓边,水下衣襟洇血,外衫更如破烂菜叶,受了刀剑糟践凌辱。
  更不必说当他将脸转正,方才落在魏春羽肩上的半边侧脸也有刀伤,自眉上纵劈到唇角,如今嫣嫣鲜血自那泡得白软的狭口淌出,如泣血泪,又平添几分恻恻索命之感。
  顷刻间,魏春羽被他吐息燎乱的心思都被打散了。
  “你竟然在这儿!发生什么事了?”
  裴怀玉顺从地由他托起下颌,目光里有几分狡黠变作的委屈:“动静小些,岸上那些强盗,非说我抢了他们的东西,要杀我。”
  说话间,他朝岸上徘徊的一行人抬了抬下巴,又将匿形罩的边缘点亮,供处于其中的三人看见。
  “怎么办哪阿魏,我的匿形术也撑不了多久了。”
  魏春羽瞧着他这副仿佛很怕的模样,心里无半分轻信,暗地里只觉得若是自己不来,没人看着他了,他会将骨子里那点疯劲儿狠劲儿一并掼到对方身上,到那时,该怕的恐怕另有其人。
  他有心开口嘲讽两句,但裴怀玉脸上的伤口实在碍眼,像柄烧红的刀子悬在他跟前,叫他忍不住抖遍了身上所有囊袋,然而里头所有的金疮药早在秦烛受伤时就用尽了,他只好将人的另一边侧脸靠在自己肩颈上,免得压到伤口。
  不知是不是别的地方也受了伤,裴怀玉抱紧了他的腰身,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倾向他,像条依附树干而行的蛇。
  水波晃荡,一息动一息止地扑在他们身上,魏春羽接紧了他,仿佛再不牢牢圈住,怀中人又要如过去那样离开自己。
  “在这里见到我,你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惊讶?”
  “我很高兴你来了,阿魏。”
  “我如何做,也在你的算计中吗?”
  那人在他肩上沉默片刻,开口时语气真诚:“我以为你很怕这里,以为你不会来。但你还是来找我了......为什么?”
  发声时,裴怀玉咽喉的震颤半分不减地传到魏春羽肌肤上,叫话语里的情感加深得直触人心。
  魏春羽轻轻叹了口气:“非要在这种时候吗?”
  肩上人的睫毛眨动,像蝴蝶的翅尖那样蹭过他的皮肤。
  “我记得我说过很多遍——很多遍的‘是因为你’‘只为了你’,还有,魏洲君心悦裴玉铮。”
  裴怀玉轻轻应了声,没有别的言语,仿佛有些低落似的,等到魏春羽觉得奇怪,将他拉开、捧起面孔,才发现这个比自己多活了一轮的人在哭。
  魏春羽愕然道:“怎、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了?”
  眼泪沾上伤口,半边脸颊痛得都在发麻,但裴怀玉说出的话却与知觉截然相反:“阿魏没有说错,只是从没有人对我这样说过......”
  魏春羽正用指腹小心地擦着裴怀玉颊上泪痕,闻言气笑了,扯住他完好的那边面颊往外捏:“你再好好想想,你这是在同谁扯谎?”
  裴怀玉顺势裹住脸颊边的那只手,说话时抬起的眼睛直勾勾地看人,仿佛得不到信任就要吸走对方的魂灵吃掉:“但是阿魏,我只信你,也只记得住你的。”
  在二人身后两尺外、几乎推到匿形罩边缘的阿星,抱着剑看着,看着自家公子和无情逃跑的情夫互诉衷肠、耳鬓厮磨、恩恩爱爱、旁若无人。
  阿星的心里幽幽叹了口气:要是徐常青在就好了,至少还能互相蛐蛐两句,不然眼睛看饱了,肚子里的话也要装满憋烂了,叫人忍得慌。更糟糕的是,这肚子话还不知道能不能被自己活着带出密洞呢。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紫微洞飞夺秘宝(四) 匿……
  岸上领头的人衣领歪敞, 锁骨下露出一截精细的乌金软甲,他细长的眼睛扫过见底的浅溪:“寻踪术、感召法,都用了。显安, 你来告诉我——人, 和东西, 在哪儿?”
  他身后扎紧了蛇鳞纹理的鞣革腰身的侍从, 跪地请罪道:“殿下息怒。术法说就是在此处。”
  被称为“殿下”的壮年男子, 正是先前与育婴堂案有牵扯的三皇子仑佑。他此行是为取紫微洞中于固权拓势有利的秘宝而来,然而在破开一处石窟时, 里头跳出个怀揣发光秘宝的青年。那青年狡诈得很, 一连使上了数个瞬移术、匿形术与障眼法, 要不是那秘宝并非凡物、光芒难掩,恐怕连他们的刀剑都不能挨到他衣角。
  他们探身瞧了眼除却枯井一无所剩的石窟,当即全力追堵起那盗宝青年。
  然而追到这河边,却因秘宝光芒隐没断了线索。
  正犹疑迷惑时,一根巨大的水柱凭空蹿起,冲出水面,其上还托着隐隐金光。
  在仑佑断喝一声“去!”时,侍从显安的剑已截断了那根水柱, 然而那点光亮在落入他手中时, 外层如水般化开, 留下了个可笑的王八壳。
  而真正的秘宝已被裴怀玉一行人裹挟上岸,因离先时盗宝之处近了几分,光也亮起了薄绒绒一层。那光点奇异得很, 跳跃着在仑佑等人头顶与身侧掠过,仿佛有人在抛掷一般,随后又如被拉紧了绳索, 如疾光闪电般猛地蹿到十几丈外,随即隐没在丛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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