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那只种在吴化有身上的寻迹蛊,也被他捏碎了,幸好在那之前我已经找到了你。”
“你是如何进来的?”
裴怀玉手掌一翻,露出个竹制的请柬,上边是个陌生的名字。
“你把他......”
“没有,我正巧碰上徐常青,免了脏手。”
魏春羽同他借着私语靠近的动作,将酒液与菜肴翻倒在袖中、脚下。
那主位上的人吃得高兴,陡然站起,露出的口唇边还沾着淡红的酒液——“诸位同饮!”
呼声过后,更有八个赤身大汉抬上个无足大鼎,点燃鼎底,醵青色的火焰与白烟先后冒出,正与舞姬此刻的青底白纹衣裳相衬。
魏春羽在面具下的神色怨忿,愈是发现了这场宴席的“精巧用心”之处,他便愈觉恶心,恨不能当场拔剑把桌子劈作两半!
他紧攥着青筋暴起的手被人覆住,贴着他的那人皮肤湿冷,无声安抚着他躁郁的心神。
“快了,我在入席前就见到了徐常青,房长风只落后他们一步。”
“好。”
魏春羽被他捋开攥握的手指,精细的金疮药粉被妥帖地敷到伤处。
席上的侍从机敏地撤去空出的食盘,垂首穿行过长而热闹的歌舞排场。中央青色巨鼎的肚子中响着唝咙唝咙的动静,卖力地将乳白的烟雾萦绕满厅堂,大约是宴会主人想造出个“仙境”来。
然而过了一会儿,那飘来的热烟中竟带着股异香,蒸得人额角渗汗、头脑发昏。
“这炉子瞧着蹊跷,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
裴怀玉道:“它下面没有脚,是‘镬’。”
有足曰鼎,无足曰镬。
“尝一脔肉,知一镬之味”,说的就是用这样的容器蒸人肉。
魏春羽面色一白,终于抓住了第一眼看见这奇怪容器时稍纵即逝的念头。
不能再想,不能再想,他愈发觉得这闷得叫人窒息的地方,正被一股重过一股的荤腥气味冲击着。
那主位之人见众人猜疑不定,喉中滚出两声笑:“诸位贵客久候,这大镬之中的宝贝,很快就能叫诸位眼福与口福同饱!”
有个坐在魏春羽对面的面具人行礼出声:“请教东道,为何这回的大镬肚中有声?而往常的都不曾有?可是其中又翻出了什么新意?”
“正是正是。都说‘惊则气乱,恐则气下,炅则气泄’,而气机混乱之际,又是腠理大开之时。于是将那洗净、推剞过松果花刀的‘和骨烂’,于活蹦乱跳时放入其内,任其在香辛料材中惊恐起舞,才最是入味,也有了这道脆嫩烂熟的肉肴。且这大镬之内,更有奇巧构造——”
话悬于此,东道大手一挥,便有四个赤膊大汉熄了火,用嵌在镬嘴中的长棍撬开了顶盖。
蒸腾的白气迟滞一瞬,喷涌而出,几乎叫席上的人置身于一场不见他人的大雾之中。
待眼前迷雾散开,那大镬发出“咔嗒”一声,而后是漫长嗡鸣,镬下肚翻开扇小门,里头的情形一览无遗。
其内空如小室,只在最正中,有个铁制圆柱,自顶上俯视,便是个太极图案。而在阴阳交接的缝隙中,夹着排冒着通透热气的“和骨烂”。此刻那代表着“阴”与“阳”的铁柱缓缓分开,那排“和骨烂”便也如遭二马分尸,前后骨肉分崩离析开。每个“和骨烂”都仰面伸颈,妄图逃开将自己钉于“阴”与“阳”上的前后两根铁刺。
只是那些挣扎着入味的过程与被堵死的惨绝人寰的痛呼,都随着那些蒸气不复存在了。
主位之人声音倨傲得意,客座众人则是瞪着贪婪垂涎的眼睛啧啧称奇,整个礼厅乌烟瘴气、朋比为奸。
魏春羽的手微微发着抖,已经探去的后背,然而入手是光秃的玉带环佩,并不见他自己的长剑。
幸而这时外头终于传来刀剑相交与隆咚熙攘的脚步声,他立时一刻也忍不了,拍桌而起,蓄力将裴怀玉腰间长剑“铮”地拔出,抬肩落肘将眼前长桌劈作两半,剑光回旋,又接连削下邻近几人的脑袋,在众人的惊呼躲避中砍了个痛快。
他本就有伤在身,逞怒胡乱劈砍了一通,握剑的手很快就抖得不像样。
主座之人怒而拍桌,高喊道:“抓住那个疯子!”
然而外头大理寺房长风终于带人冲破了大门,将他们包围起来,侍从更是只顾着自己逃窜。
那主座之人见势不好,就要转退进暗室逃命。在拐进暗门的前一刻,一柄寒剑狠狠钉入他耳侧墙上,剑尾还兀自震颤鸣啸。
掷剑之人正是魏春羽,要不是那剑途中被大镬擦碰偏转,此刻必已捅烂他的脑子,搅坏他的脑髓,送他归西!
崩裂的疮口如开裂的土壤,自其中又流出灼烫的血液来,魏春羽双手握住剑把,朝后将剑拔了出来,整个人被力道反冲得一个趔趄。
礼厅内除却几个自暗道窜逃而出的人,都被脖子上的剑架着走了。
房长风扶住魏春羽的肩膀:“洲君,此番你受苦了!”
却说原本魏春羽同他说了“老鸦”与“胖子”的院中对话,只觉他们形迹可疑。然而后来房几青的嫂嫂将事态闹大,才叫他们深入察查,的确发现了育婴堂婴儿以月为次的不翼而飞。
原来那房几青与育婴堂几个主事,原来假借慈善之名,行不义之事,将那新活幼童一些送往达官贵人府上,权作打通关窍的筹码;一些用于满足自己扭曲的私欲,当作“两脚羊”“和骨烂”端上饭桌。
而在几日前由房几青和张雨生运送幼童的途中,竟然跑脱了一个,因着那些幼童都是先时贵人们看过定好的,房几青又急又气,幸而乱中生“智”,记起家中小侄子也曾得贵人青眼,便趁嫂嫂熟睡,偷偷将小侄子带出,以玩乐新把戏为借口,也哄骗着他跳进那暗箱中。
而在张雨生搬动那箱子时,小童因为颠簸出了声,被嫂嫂听见,虽未被拦住,但到底是怀疑上了他,却在房几青抹着泪的胡言扭曲下,只被当作是失孤者的疯言疯语。
房长风一阵后怕,他若是没有将魏春羽的话放在心上,留人守着那个院子,又在听闻疯妇传言时暗中见过了那母亲,今日又及时跟紧了魏春羽的记号,才阻止了这场人肉盛宴。
然而他正扶着魏春羽的肩膀,对着眼前场景又悲又叹时,魏春羽却如失心疯了般将他撞开,提剑就往镬门上砍,然而那镬是青铜质地,坚硬无比,就是连剑痕都浅淡难辨。
房长风一时愣住了,转身就要喊人来拉开他,不料在那之前,一个与徐常青说过了话、似也是魏府家仆的青年上去拉住了他。
房长风“嗳”了声,正要提醒他当心被误伤,却见那人干脆利落地擒了魏春羽的腕骨,将发狂的人箍在怀里,低声说了句什么,魏春羽便也脱力似的安静下来。
“这......”房长风松了口气,又不由摸了摸鼻子,问一边的徐常青,“这位——是谁啊?”
押人时衣摆被踹了两个黑脚印的徐常青黑着脸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房长风奇道:“怎样?”
“总之才不是外头传的大人养在府里暗房中的那个男宠,大人既正且直,那些都是无稽之谈!”
“喔,这便是传言中那位红袖添香的俏琴师么?”
徐常青背过身去不肯理他了,良久才憋不住似的道:“那是另一个......”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食婴案以身入局(十二) ……
云规划拉着从松散湿冷的草席上拔下来的草杆, 逗着那只体肥硕大的圆耳鼠。
直到牢房打开,狱卒冷着面将那饭食摆进来,啐了他一口:“染上了羯族人的恶习, 我们汉人的饭, 你怕是吃不惯吧?呸!给你也是浪费!”
云规由着邋遢的头发遮住面孔, 不言不语, 直到那狱卒走了, 才将手中咬着他皮肉的小鼠提溜到那点着黑酱的米粥前,小声说:“松嘴松嘴, 吃点儿干净东西, 你吃了我的肉, 也要被抓进来当成罪鼠了。”
小鼠并不听他的,反而又狠狠刺他个牙印,在他着急的抖动下钻了通他的裤腿,才又溜着碗沿藏回暗处。
“怪老鼠,不吃良粥吃恶人......”云规“哈哈”一声,自娱自乐地晃着头。
正此时,狱卒的脚步又由远及近,云规便把敲碗的木箸收了起来, 又垂下头作呆子哑巴, 但这回脚步停在他跟前, 并未开口。
云规眼皮一抽,在那人的投影中忐忑抬眼,然而却见到一个与牢狱格格不入的贵人。
“云规。”念他名字这人, 皮裘作衣,炎炎夏日也不见汗出。眼明亮而威厉,苍白的面色也削不去他的神气。
云规将才抬起的碗放下, 也站起来同他齐平对视:“魏大人。”
他扯了扯嘴角道:“大人此来,是有话要问我?”
“是也不是,我猜你有话等着我。”
云规泄了屏足的气,连笑两声:“不如我给大人,从头到尾讲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