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黑葫芦一张口,就被由师兄捏住了嘴巴——“又吃了甜食?这回我可不会帮你瞒着老师傅,眼睁睁看着你掉光牙成了个豁嘴巴!”
  要吐出的话顿了顿,被喉咙里的哭腔冲垮了:“不要呜嗬儿!不要、老师傅、知道......”
  ......
  魏春羽游鱼似的钻进了人潮,连连挤过好几个人,挨了好些白眼,才确信身后原处的人看不着自己了。
  他现在完全没法面对清一,尤其是想到清一和要抓他的吴化有在一块儿,心里又惊又怒膈应得难受。想到杜欢说的“秘宝”一事,他很难克制自己去怀疑,是不是清一同吴化有说了什么,叫他认定秘宝在自己手中。如果真是这样,那是为什么?
  他同门的爱捣鼓吃食的、爱卜算的小师叔,为何抛弃他们朝夕相处的情谊,反倒将剑刃朝向他?
  他在一件事上碰了壁,干脆先转向旁处。
  长街攘攘,拥挤的人潮蒸得人闷热,抬头又是焦灼的日头,魏春羽不由朝阴凉处走去。
  正巧见到大理寺正的人在蹲守初遇“老鸦”与云规的院子。
  那人认得他,朝他抱拳道:“魏大人。”
  魏春羽奇怪:“怎么就你一个人在?”
  那人犹疑片刻,记起大理寺正提起的,眼前人是最早发现异动的,才开口道:“他们从今天早上,就往里搬了不少箱子,看着还很重,我觉着他们形迹可疑,便叫与我一道的人回去禀告大人。”
  魏春羽把指头比在唇中,“嘘”了声,半晌冲满面疑惑的人问:“你听到了吗?”
  “什么?”
  魏春羽眉头一紧,用气音道:“孩子。”
  “来不及了,你去找大理寺卿请搜查令,我先进去。”
  那人愣了愣:“搜查令的由头要说是什么?”
  “拘禁朝廷命官。”
  “这、这......欺瞒长官的罪责在下担不起。”
  魏春羽自耳上摘下一枚刻了小字的红玉耳充,捏着那人的手放至其上:“你路过此处,隐隐听见院内有人呼救,又在直通院外的狗洞旁捡到了这枚耳充。记清了吗?”
  “是,大人您千万小心。”
  魏春羽见人走远,捏了捏自己空空如也的耳垂,没有东西吊着反而生出痒意、隐隐发胀。
  院外是条小巷,人不多。
  魏春羽朝来时的方向喊了句“阿星”。
  没人理。
  他又抬高音量喊了声,引得路过的老伯奇怪地盯了他两眼。
  终于身后传来落地声,猫着身的阿青从房檐跳下——“大人,今日下半天又是我。”
  见这少年臭着脸,魏春羽不由多问一句:“阿星呢?”
  “给了我钱,叫我替他,一个顶俩一会。”
  “你刚才在房顶看到什么没有?”
  “没有看。非礼勿视。”
  “那你趴在那做甚么?”
  阿青面无表情地顶着一块被晒红的皮肤道:“晒太阳,长高。”
  “......”
  魏春羽自力更生地爬上了院外的树,目光刚一落到院内的两个人身上,就定住了。他鼻腔中出了口短气,微微摇了摇头。
  阿青看着他形迹可疑的主子,主子正拍了拍被树皴剐蹭的外袍,认真地打量他:“你武功怎么样?要是有几个孩子要你偷偷从院子里偷出来,能办到吗?”
  “我没偷过孩子。大人,能直接抢吗?”
  “......你大概抢不过。”
  魏春羽叹了半声,朝他摊手:“身上有酒吗?”
  “有。”
  “拿给我。”
  阿青眼睁睁看着那半壶自己省着喝的竹叶青,被他的好主子都浇在了衣袍各处,等主子暴殄天物的举动停止,那被晃荡着的酒壶发出轻而脆的晃荡声,令人心碎。
  魏春羽对他的目光浑然不觉,顺手把最后一口灌入口中:“唷,多谢!”
  加时加点的替值,本就没拿多少钱,还赔进去半壶竹叶青,一合计白干半天。
  阿青深吸了口气,像是劝好了自己:“你去罢,大人!”
  被说得好像要上路但确实也差不多的魏春羽:“......”
  “记好了,一会儿我开始唱曲儿你就爬狗洞进去。”
  “大人,我能不能从上面过?”
  “不能,他们会抓到你。”
  阿青怪道:“里面到底有谁?”
  “一个搞法术的。”
  “当年怒河一战,对面装神弄鬼,您不是扛着把偃月刀一点儿没怕么?”
  “闭嘴,来不及了。狗洞,记住了?”
  屈辱点头的阿青拴紧了自己的牛皮酒壶,睁大眼看着他明彻清醒的主子酝酿了一下,脚步蹒跚,眯着眼把自己软塌塌地撞到门上,嘴里还含糊喊着:“云兄!是我呀,我来找你讨药材了——”
  里头动静一顿,有人低声道“叫他走”,然而门还是打开了,被门拱到地上的魏春羽烂泥似的瘫软着,冲人笑时酒气冲天。
  云规目光垂下,悲喜难辨地看着他,最后叹了口气,将他的手挎在肩背上架了进去。
  魏春羽一巴掌糊在云规薄白面皮上,登时浮现出个红印:“云兄?你院中刚才好吵,只有你一个么?”
  房内隐隐传来砍剁的声音,魏春羽语声一顿,顾自挣开云规的手,撒泼道:“我不要坐石凳,要睡床!睡云兄的大床!”
  云规紧了紧牙没有再拦,接踵跟上他,待那酒鬼一边高歌一边撞开门,终于被门内人打晕时,云规才冷脸拦了:“他是我的熟识,喝多了才撞到这来。而且,他是个透过对筵席有意口风的朝廷命官。”
  那人冷哼一声,摸上魏春羽的胳膊与腿,一一使劲脱了臼,那醉鬼咽了一半痛呼,只剩闷哼和满头的汗如浆腻。
  “老鸦”的声音又响起——“不要让他坏事。”
  那双刚刚叫他手足脱臼的手,此刻正将厚实的布条绕过他的眼睛、卡进他的牙间。
  但分明,那双手也偷偷给下山的他塞过热烘烘的糕点干粮,也拂过他心境不稳时汗湿的额发。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食婴案以身入局(十) 师……
  冰凉尖锐的物什缓缓嵌进指甲缝里, 被紧紧捏住的指头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撬了指甲。
  受刑之人浑身战栗,奈何口中被塞了布团, 惨叫被压抑, 只能漏出模糊不清的嘶吼, 仿佛喉间有个老筒车在强撑运作。
  那半掉不掉的指甲, 被呼吸牵扯着松紧痛意, 仿佛那指头上面长着第二个心脏,此刻正被刀一点点挑开、磨烂。
  流淌的液体没过指尖伤处, 但很快随着尖针撬动, 再也覆不住那块脱离的甲壳。
  巾布之下, 那双圆睁得露出过多眼白的眼睛,已经发直又失焦。
  泪水如源源不竭的河流,将布巾浸得更深。
  施暴者的呼吸灼烫而颤抖,扑洒在他耳边——“你早就,认出我来了?”
  针头扭动,引得人痛得角弓反张、目眦欲裂。
  一块完整的指甲终于落了下来,被人用心地翻正、摆好了。
  “怎么?贸然闯入,是觉得我还会对你手下留情吗?”
  魏春羽的眼泪浸透了布巾, 挣扎间有一滴泪钻了空子, 从他面颊溜下。
  那人似是心血来潮, 抹开了那滴泪,又将他唇齿间的布巾扯歪了,由他开口。
  魏春羽吐了口带着腥味的涎沫, 牙齿都在打战:“姚秋实......为什么?”
  那人用刀背拍了拍他的面颊,顽劣嘲弄的笑意渐淡:“怎么不叫清一师叔了?你是不是也知道——”
  “自己不配叫?”
  被蒙着眼睛的人声粗息涌,胸膛剧烈地起伏, 吐出的话语却零碎低微:“你为什么,会这么恨我?”
  话音刚落,两根冰凉的手指就钳住了他的下巴:“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和裴玉铮进了紫微洞,就不会引得吴玉瀣复仇,害死整个师门。”
  清一咄咄逼人,目光与话锋如雪亮的刀抵上他的喉管,叫魏春羽神思一晃,记起他曾做过的最可怕的梦,梦中观中人谴责他,梦到没有吴玉瀣,是自己失心疯灭了门,连裴怀玉都死去了......
  可那不是真的,分明他也是被剐心的可怜人!
  “人不是我们杀的,是洞里的机关......”
  “你这话该早些说给吴玉瀣听!现在所有人都死了,还有什么用?真的假的又有什么用!”
  清一的手猛地松开了,转而狠狠扼住了魏春羽的脖颈,那层薄薄的皮肉之下的搏动几乎被惊人的怒气捂杀。
  他附在魏春羽耳边,声如索命:“我有个好主意,不如你下去和他们说吧?”
  于是那扼杀生机的手指寸寸收紧,魏春羽几乎感到气道中最后一点生气也被挤出,耳边是放大的水泡破裂与骨头的嘎吱响声。
  死亡从未如此逼近过,他的四肢渐渐发软,眼角溢出的眼泪也不再滚烫,大脑像是被塞入了大团棉花。
  在意识与知觉模糊时,魏春羽的心口却突然像生出了朵花似的,微微发痒,随即有什么东西扭动绽开了。这样奇异的感觉拉扯着他的神智,在他挣扎着撑开沉重的眼皮时,那轻微的瘙痒骤然扩大,变成带着酸涩憋闷的钻痛,与窒息的掐痛叠加了一瞬,痛得魏春羽想把自己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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