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做什么?”
“地上这么多脏东西,看不见么?”
魏春羽默了默,施了个小咒法,无言地回看裴怀玉。
“年轻、身体好就是好,不像你师叔我,咒法都得省着用,”裴怀玉从容收了帕子,“阿魏,又做什么这么看着我?我现在的确是个要死的病患,不是么?”
幽幽的冷光落在裴怀玉半边面孔上,显出比白日更瘆人的苍白,而他垂落的睫毛打下了一小块沉静的阴影。
像一座没有生机的塑像。
魏春羽抿了抿唇,朝先前阵法所指的方向迈出去,又回身道:“还不动身?万一一会儿那东西就找不见了呢。”
二人一前一后,衣袖擦过回廊的柱子、小院附着寒露的斜枝,直至一扇亮灯的门前。
一颗圆润的血珠,躺在裴怀玉朝天的手掌心,原本轻微的抖动在靠近那扇门时,惊恐极了似的震颤起来,终于似再也承受不住门内的感召,陡然炸开!分崩离析成了细小的血丝。
一丝血色溅在裴怀玉眼下,他下意识地压了压眼皮,又侧头朝魏春羽投去一眼,而那丝艳色仍攀留在他面上,成了一颗被吻花了的红痣。
旋即,裴怀玉抬腿便是一脚,却不料门虚掩着,他没来得及收住力,一个踉跄便要跌进去。
而有一身着宽肥白衣的高大身影同他交身而过,他还未稳住身形,便反手劈出一剑,但那剑却似切豆腐般寻不着着力点,全无半点砍进血肉骨头的钝挫——
那白影干脆利落地被长剑削作了两半。
竟是个纸人!
桌沿磕在裴怀玉侧腰上,教他脚下一软,险些绊倒,当下他只冲魏春羽低呵一句:“发什么愣?方才的关头也是给你扮木头人玩的吗?”
他若是晚出剑一刻,那纸人的眉心火便要烧到魏春羽身上,够他狠狠喝一壶的。
却不知是不是训得狠了,魏春羽只及瞥他一眼,便如被烫着般飞快地移了眼。
裴怀玉有心再多说他几句,只是那昏暗的室内隐隐传来呜咽之声,似门外汉头一回吹笛子,断续飘忽,哀怨却偶有尖锐,十分瘆人。
循声蹑脚而入,见得那深深浅浅的帱帐交叠,似个蚕茧般包裹住里头的哭声。
瘦长的剑挑拨开那繁琐的茧,直到剑主人整个身体也陷入纱帐里——
“究竟是......什么东西?”那哀泣的声音一顿,战战兢兢地发了问。
那柄剑顿住了,裴怀玉“啊”了声:“汤小姐?”
那帘子忽然被拨开了,借着晦暗稀薄的月光,汤阿英看清了来人,她当即抛开了裹得只露出眼睛的被褥,上身前扑,撞进了裴怀玉的胸膛——
“裴公子......原来是你,刚才、刚才好像有——”他的胸前被一股温热洇湿了,而汤阿英还在抽噎着,似是被吓破了胆,“有些不干净的东西......好可怕!”
裴怀玉扶稳了少女的肩膀,整个人后撤一步:“汤小姐勿怕,那邪物已经被在下除了,在下会再留几个阵法,定不会再吓到小姐。”
自觉已安抚好了人,他正要提脚离开,却被扯住了衣角——“裴公子,你能再留一会儿吗,我怕那东西再回来。”
“不如我来。”一道清越的声音横插进他们之间,裴怀玉转头看去,却被身后人如法炮制地抵住了脊骨,教他不适地挪了脚步。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汤家宅活人扮鬼(三) 贼……
魏春羽打量着满面泪痕的少女, 在对上那双游移的眼睛时,脑后蓦地一紧,他手腕一翻, 扯住了裴怀玉的小臂, 定定重复道:“不如我来陪汤小姐。裴道长还要去查作祟的人呢。”
汤阿英怯怯看了他一眼:“不要你, 你比裴道长小、打不过裴道长, 更打不过那些东西。”
魏春羽被她一句话气得发笑:“是是是, 我太弱了,所以我也怕那些东西, 见了我也要像汤小姐一样哭鼻子的——”
他拖长了声调, 轻佻地抬眉道:“所以啊, 你的裴道长是要看着我的,毕竟,我和他更亲嘛。”
汤阿英发蒙地看向裴怀玉,嗫嚅了声“裴道长”。
那裴道长也只是“唔”了声,不能再赞同地点了点头。
少女的眸子便沮丧地垂下去,忍辱负重似的偏过头,说话时也不看魏春羽:“是我错了,我吓破了胆才口不择言, 还是要有劳......魏道长了。”
有魏春羽守着的后半夜, 并无什么事端, 而追出去的裴怀玉,再凝结的掌心血也没能起感应。
二人只得对着那偶人遗留的破碎纸片扔法咒,但获得的感应都微乎其微, 只偶尔才有瞬时的波动,敷衍地告知他们,那背后的始作俑者还在宅内。
但连续几日都波澜未起, 直到当月十五。
月盘大圆。
汤阿英叩响了裴怀玉的房门。
夜凉如水,而森森月色照清了裴怀玉被汗濡湿的鬓发。
他扶着门边,声色嘶哑,面红气喘,开口却冷淡而简短:“何事?”
汤阿英仰头拽住他衣角,是个祈求庇护的姿态,眼里还含着两包泪:“道长救我,那东西、那东西又来了——”
裴怀玉用力闭了一闭眼,转身避过人,手掌一盖,便将那焐热的药丸吞了,旋即提剑道了句:“领我去。”
疾步过树影绰绰,一切风吹草动都似为鬼物遮掩。
汤阿英等不及似的加快了步履,末了将裴怀玉朝前一搡:“这便到了,道长,快些去看看罢——”
裴怀玉顺着她的力道踏入了房门,里头一片寂静。
他回头瞥了眼伫立的少女,心头猛然一跳,但脑海里被闯破药效的蛊虫捣腾得混乱不堪,他的思维似乎也迟滞了。
当他回过神来,面前已是那张空荡荡的床。
床头安然地搁着一支竹笛,那竹肉老旧,吹口处也有缺损。
正惊疑不定时,不知何时跟来的少女凑近他耳边,森冷的气息扑打在他侧颊,声音幽幽道:“裴道长,既然对我的骨笛爱不释手,不如我也把你炼进去呀——”
澄亮的圆月拨开云层露出头,照清裴怀玉嘴边一线曲折的红。
一只蛊虫顺着血爬入他的孔窍。
“果然,是你。”
......
春日的雨是下不大的,但打在人皮肉上,寒气能针似地沁进去。
待在一处赖得久了,那雨雾浓重的倦怠气息便将人裹牢了、缓慢地消耗人的精气神。
阿杏是最先发现裴怀玉失踪的。
起先她还没放在心上,只以为他照常被汤老爷寻去了。但过了大半日,小厮向她问起裴怀玉的下落,她才觉不对。
也顾不得魏春羽在修心法,不许她打扰的嘱咐,当下急得推门而入。
却只见那房内也是空空荡荡,人也不知去处。
原是那魏春羽早她片刻,被小厮叨扰过了。
他本也不愿动弹,但汤老爷催得急,只得卜了一卦——却是四大难卦中的蹇卦,道是那人山难水险,进退两难。
“在汤家的地儿,有什么能困住他的?”毕竟他的好师叔可是从那诡秘石室里毫发无损地出入多次的主儿,更何况他身上的感邪铃已经安静多日了。
这样想着,魏春羽还是施了咒法一路寻去。
但那咒法却将他引到了汤阿英身上。
莫非这是个情劫?
——这念头立时将他自己给逗乐了,他的思绪便一发不可收拾的散漫开来。
他戳了戳腰间绕着根发丝的鹅黄络子:“你说,要是你真有桃花,那我岂不也有同一朵桃花?那桃花算谁的?总不能一人一半吧。”
魏春羽唉了口气,嘟囔道:“这样想来,从前的那些姊姊妹妹,其实也不止喜欢我、还喜欢你,是也不是!那你说,要是我们两个同时出现,她们更喜欢谁?”
他演独角戏似的碎碎念着,却冷不丁被人敲了记后背,幽幽递来一句:“喜欢谁也不喜欢你。”
惊得他当即一个回身,脚下又拉开三五步——
“汤小姐?”
那汤阿英捉弄了他,孩子气地浮起些骄傲似的笑:“正是我汤阿英,怎么,魏道长在碎碎念些什么?莫不是也在找裴道长么?”
魏春羽微蹙了眉,朝她“咦”了声,直视着她的眼睛里似是真心实意的惊疑:“裴道长?找他做什么?我方才闲步过来还碰到他了呢。”
汤阿英眯了眯眼睛:“方才爹爹找他不见,还当他不告而别了呢。没成想这么快便回来了。”
魏春羽也学她眯眼笑道:“汤小姐贵人多忘事,令尊托我们办事,我们怎会不告而别呢?倒是汤小姐,少揣摩别人,多看看自己,这脚上的泥水再不清洗,恐怕要洗不干净咯。”
汤阿英面色一僵,强撑着哼了一声,便不欲再闲话,只推说功课还未做完,匆匆离开了。
待她回到房间,皱着眉仔细打量了一遭书箱下头的暗道口,似哼也似叹地出了口气。但片时后,她还是一跺脚下了那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