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原是如此,”裴怀玉环顾四周,试探道,“每日守着药堂,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些罢?”
  “自然。”
  那老者才点了头,还未多言,少年便将一摞药包拿来了。
  裴怀玉他们谢过,接了便走了。
  拐出药堂,途径面摊,可巧见着了张熟面孔。
  魏春羽惊得下巴都合不拢:“嫪春厌?”
  那覆着半面绛紫面具的人淡定瞥他一眼,转而朝裴怀玉提起手头的药包:“公子,这是你嘱咐我抄了方子去百草堂另配的。”
  裴怀玉点头:“辛苦你了。”
  四人在一张方桌坐下了。
  因为裴怀玉没有开口介绍,气氛诡谲。
  嫪春厌正仔仔细细地打量魏春羽,魏春羽好奇又不自在地回望她。裴怀玉安静晾凉阳春面。阿杏盯着嫪春厌,难掩忐忑。
  最终还是阿杏先忍不住,小心地问:“二公子,这位戴面具的姑娘也是您的朋友吗?”
  裴怀玉淡淡“嗯”了声:“怎么,哪里不像么?”
  嫪春厌朝自己扇了扇风,略眯起眼道:“我就是个给他做长工的,这句朋友我担不起。小姑娘,别吃飞醋。”
  离开了吴家,嫪春厌的脾气是越来越直、也越来越臭了。
  话一出,几乎叫阿杏下不来台,埋脸在热烘烘的面碗里。
  幸而嫪春厌没揪着她不放,开口提起正事:“公子,要是两边药包是一模一样的,该怎么办?”
  瞥了眼压在脚边的两叠捆扎结实的药材,裴怀玉笑道:“还没进汤宅,自是一样的。”
  他搁了筷子,教竹碗上一滴水渍抖了身子,坠到荷花雕纹处,又急急滚落下去。
  “我们查了外头的东西没问题,才好查里面的人。不然一开口便指责汤老爷家宅不宁,不怕被打出去么?”
  魏春羽“咦”了声:“玉铮,莫不是你已有了什么猜测?”
  “你猜猜,我能有什么猜测?”
  “刚才在汤宅,你当着众人的面,张口就说汤老爷剩的药渣有问题,不对症,是不是在诈那人露出马脚?”
  裴怀玉叹气道:“阿魏,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没有那样高的察言观色的本事。我说药渣不对,仅仅就是字面意思。”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汤家宅活人扮鬼(二) 话……
  却说汤宅的祸事是起于汤老爷的一场大病, 平素健朗的身体在大儿子回来后病倒了,最初只是风寒喘咳,后来连情志也不正常了, 夜晚时常顾自嬉笑怒骂, 甚则提刀砍人、六亲不认, 就连值夜的护院经过他院子时都按紧了剑柄。
  汤家下人都在背地里说, 是大儿子和老爷犯冲呢。
  不过说起来大儿子也是个可怜人, 生母难产血崩而亡,又因他早产自小体弱撞邪, 送去寺庙长大。二十八年后有了功名才将他接回, 一回来, 又遭人嫌了。
  原本到这里,汤家也只该去寻医官。
  但在汤老爷砍坏大夫人一条胳膊的夜晚,除却拍落的雨声、女人的哭号,还有夹杂的阵阵铃响。那铃声十分诡异,似是自头顶天穹传来,但寻不着明确方位,也没有固定的音律,只在近结束时, 那铎舌骤然忙急, 晃撞在内壁上, 几有挣破外壳之势。
  经过的下人斗胆朝里看,那院角还站着一长条白无常,闪电有几个瞬间大亮那张白惨惨的面孔。下人隔天就战战兢兢同老爷说了见闻, 又请求回老家养养吓出的病。
  于是事情愈加诡谲起来了,汤家人也求到了大青观来。
  回到裴魏一行人初来汤府那天。
  裴怀玉要来了汤老爷剩下的药方和当天剩下的药渣。药方多是些解表去风寒的和镇心安神的,但药渣却有一些焦黑的渣滓, 香得异常,不是药方中药。
  那么只会有两种可能。
  一,药堂配药有蹊跷,有人在药材上动手脚。
  二,汤宅内有人要害汤老爷,给他加了奇异的东西进去。
  因此,裴怀玉他们先去了趟配药的百草堂,确认了药在送进汤宅前无异,才转向宅内。
  客堂中,长眉美髯的汤老爷捻起了那奇异的药材,凑近鼻翼细嗅:“药材有异?所以诸位道长的意思是?”
  魏春羽道:“不知药材是谁煎煮的?”
  站候的下人中,一对夫妻走上前:“回道长,单数日是李婶煎的,双数日由小的照看,小的叫旺喜。”
  汤老爷摇了摇头:“道长有所不知,旺喜和李婶是汤家老人了,不会有问题。”
  魏春羽又问他们:“煎药期间,可有人在附近?”
  旺喜道:“道长,厨房就那么大,大家做饭的、熬药的、打扫的,自然都挤在一块儿。”
  似是问不出来什么。
  在一旁看着的裴怀玉按住了魏春羽的臂膀,突然开口道:“汤老爷,我们能见见您夫人吗?”
  汤老爷正为难之际,屏风后一阵响动,忽然跌出个人来——
  那是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内着一条月牙白流苏裙,外披一件鹅黄短袄,衬得她颜色鲜亮,更有一双眉目含情,当下见着生人面孔略红,诺诺赔礼道:“爹爹,二位公子,两位姐姐,问各位好,阿英失礼了。”
  汤老爷眉头微松,拍了拍身边的坐榻:“阿英来。”又转头对众人道:“这便是我与夫人养育的小女儿。”
  阿英又腼腆地朝众人笑,只是目光好奇又细致地打量过每个人。
  “阿英,你今日的功课可做完了?就偷偷跑到爹爹这来。”
  阿英略一缩脖子,老老实实摇头,似一只忐忑的小鹌鹑。
  众人见状,都善意地笑起来。
  “爹爹!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文子缵义》的功课已经做完了,只《大学》的文章还未来得及背。”
  汤老爷“唔唔”地边听边应,末了拍拍汤阿英的脊背,叫她先将功课做了再过来。
  阿英一步三回头:“爹爹,您要好好听道长的话治病,娘说她胳膊快好了,您也要快快好起来。”
  汤老爷既忧又愧地摸了摸她的头:“乖阿英,找你哥哥们去玩吧,爹爹先和道长治病。”
  阿英点了点头:“那我去找二哥哥。长兄总是穿白衣服,好吓人!而且每次和阿英说话都板着脸,凶死了!”
  小姑娘告完状就溜走了。
  汤老爷注视着阿英的背影,叹气道:“小女无状,各位见笑了。”
  裴怀玉温和道:“令爱质纯性善,老爷哪里的话。”
  汤老爷笑道:“孩子的确天真可爱,我喝的药苦,她怕我喝不下去,老是偷偷加糖,有时都甜的发齁了。”
  “我是不怕苦的,其实怕苦的是她,过去她得了真心痛,总是喝药。病在两个月前才好转,说来也巧,她好了我就病了——莫不是老天教我去替了阿英?那这病生得倒也值当。”
  听到此处,魏春羽福至心头地朝裴怀玉递去一眼,却恰撞见那人也瞧着自己,眼里是如出一辙的猜疑。
  “哦?真心痛也能治好?不知那医者是谁,这样厉害?”魏春羽惊问。
  “是柳大夫,住镇上最南边的一排房子里。他是五六年前来此的,无名无姓,因着住所挨着河边红泥地里柳树,所以大家渐渐都喊他‘柳大夫’了。不过脾性古怪,遮面示人,无人见过其真面目。”
  “那等事了了,我们一定要去拜访一下。”
  汤老爷道:“那头的路十分不好走,还要淌过一片泥水,若是道长往后要去,知会我一声,我叫车驾载你们。”
  ......
  汤宅的木兰热热闹闹开过了一遭,那叶子才迟迟长出芽儿。
  在簌簌风声里,零碎的白花瓣落了裴怀玉满肩。他以指为笔,以血作符,在符箓将成时,那铺满方寸之地的的血色骤如苏醒般涌动,仿佛是自庞大的力量中伸出只灵敏的触足——缓缓地、攀爬蜿蜒,竟自成了最后一笔。
  湿漉的地面上,映射出冷幽幽的微光。
  阿杏与嫪春厌并不在此处,这个符阵是瞒了所有人作的——只除了同他站在一道的魏春羽。
  “这是什么阵?”
  裴怀玉微抬了眼,疲懒中透出些惊讶:“姚春华连这个也不曾教你么?”
  地上的血珠微微震颤着,犹疑地滑向裴怀玉脚边,很快又生生调转过头,往正西方向爬去......
  “看着倒像......追查邪物的法子。”
  裴怀玉“唔”了声,抽出丝帕来,用两根手指捻着提溜给身边人:“你应当见过的,在大青观的藏书室——压在书箱最下边。”
  他知道,魏春羽从来便是如此,遇见了什么存货,都要从最里边的角落、最隐秘的地方来看起,总觉得藏得越深越是宝贝。
  魏春羽偏头笑起来道:“是,你记的倒是清。乔天妒的追祟法阵。”
  那可是“请邪阵”下记载的东西。
  是同阴邪之力交通后,借来邪眼探寻诡祟的法子。
  “是乔天师啊——”裴怀玉长叹一声,末了微微一哂,“喏,帕子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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