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仅用片刻,这股气息便驱散了笼罩在他心底的不祥阴霾,无声侵入四肢百骸,逐步填补空洞的内心。
  当池镜花毫不犹豫地靠近两人同框的画面,傩神的化身突然消失,她就这样闯进本没有她的剧情里。
  撑着油纸伞的池镜花急匆匆向他赶去,少女双颊布满细密的雨珠,眼睛微微睁大,稍稍弯下腰伸出手。
  红色的流苏晃过视线,她下意识将伞稍稍往他身旁倾斜,为他遮住一片落下的雨水,发丝坠着雨珠,浓卷的湿润睫羽在雨中颤个不停。
  “奚逢秋,你没事吧?”
  因双目失明,他看不见她,也不知她现在是何姿态,却能准确察觉到她的紧张,就连声音夹带着些许哭腔。
  好奇怪。
  她为何要落泪呢?
  奚逢秋依旧温和地笑着,混着雨水的血污从他脸颊滑落,沾着鲜血的指尖微动,想要跟从前一样,给予她拙劣的轻抚。
  可他抬不起手。
  “我帮你。”
  不知他要做什么的池镜花选择直接拉过他的手腕,将他搀扶起来。
  不过由于两人身量上的差异,池镜花只能勉强将人扶至树下,让他借力倚靠树干。
  幸好只是下雨没有打雷闪电,不然还真没地方可躲。
  身下是绿草,她理所应当地坐在他身边,握住油纸伞,微微向他身边倾斜,帮他挡雨,自己的半边身子完全露于雨下。
  “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我在这里。”
  她在何处,奚逢秋总会朝她所在的位置和方向看去,似乎已成为他的本能。
  他“望”着少女,轻煮她身上传来的甜腻香味,失去血色的唇瓣一张一合,溢出的声音亦是温柔到极致。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的?”
  可恶。
  都什么
  时候了,难道还要试探她吗?
  池镜花低头轻咬住泛白的唇瓣,盈在眼底泪光尚未完全消失,吐出的声音夹带显而易见的哭腔,同时断断续续的。
  “我、我问人的,再说了,你在这里,我还能到、到哪去?”
  在任务完成之前,除了待在他身边,她没有第二选择,也不想有别的选择。
  少年微微偏了偏头,随着他的动作,仿佛于黑暗中窥见池镜花的轮廓和五官、以及她的骨骼的纹路和形状。
  “不想问问我吗?”
  池镜花双颊鼓起,像只生闷气的猫,握住油纸伞的纤细五指紧了紧。
  “问什么?”
  问他为何毫无求生欲?
  问他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问他现在伤口疼不疼?
  不行,问这些没有任何意义,他也不会给自己想要的答案。
  与其纠结这些,不如趁着此时此刻,在她内心某种情绪到达顶峰时,最为直观表达自己感受,此时此刻内心最真实的欲望。
  下一秒,池镜花放下纸伞,向他靠近,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住他,纤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情绪无法克制地外溢。
  在看见他受伤濒死无力倒在血泊中时,池镜花的心脏瞬间被什么狠狠攥住,那一瞬间,她想到的不是任务失败该怎么办,而是难过,像是溺入水中窒息般的难过。
  温热的身体瞬间冰凉,心跳一点点加速,呼吸间的气息仿佛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她灼伤。
  她就撑着纸伞,失神地静静坐在那,脑海中闪过无数支离破碎的语言,最终汇成一句天地间最简单的话语。
  此时此刻,正颤抖着从她喉咙里一字一句地蔓出。
  “奚逢秋,我很害怕。”
  无关攻略任务,她只是单纯地在乎他,不想他出事,想要让他活下去。
  不管是言语还是行动,她都已经尝试过。
  结果都不太理想。
  除此以外,她不知道到底还要怎么做,才能唤醒他的求生欲。
  第72章 好紧。
  冰凉的雨水如珠帘般砸向纸伞,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
  当听见池镜花颤抖地吐出“害怕”二字,奚逢秋本能欲回以安抚的拥抱,可他实在做不到,只能指尖微动,以一缕白丝轻轻地勾缠住她的右手腕。
  少女脉搏的跳动自白丝传至他的指尖,令他心情又愉悦几分,微微上扬的温柔语调也昭示这点。
  “别害怕。”
  听他所言,池镜花简直哭笑不得。
  看他这与之前毫无差别的态度,怕是根本就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她不怕别的,而是怕他生命消亡啊!
  池镜花有种被气到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的无力感。
  她索性不说话,重新执伞为他挡雨,直到雨势渐小,决心把他背出去。
  以她的身高体重虽然勉强,但总不能让他的伤口一直泡在水里,这样也止不住血,只会让他愈发虚弱。
  “雨停了,我带你出去。”
  正当池镜花准备将他背起时,他仰头微微笑着“凝视”站在自己跟前的少女,漂亮的面庞沾着几处刺目的血迹,浅白色的衣裳几乎皆被血迹浸透。
  “你还记得怎么出去吗?”
  池镜花眼睫一颤,沉默住了。
  方才,她为寻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森林里乱窜,一着急,哪里还记得出去的路,就算要探索出路,最好也得等地干以后。
  就在此时,一直缠绕她手腕处的白丝蓦然收紧,慢慢地,轻轻抬起她的手腕,给她指明个方向。
  少年泠泠悦耳的嗓音与萧索风声一同轻扫过她的耳畔。
  “这边,有座废弃的屋子。”
  不怎么认识路的池镜花抿了抿唇,心里已然接受他的提议。
  “我背你。”
  压根不给他拒绝的权利,池镜花直接把人扛在背上,吃力地将他背起。
  奚逢秋没有说什么。
  鲜红的血从少年的手腕伤口滑至指尖,滴在她的衣裙上,很快,衣上便血迹斑斑。
  少女的甜腻和他的血腥逐渐融为一体。
  池镜花莫名想起一些往事。
  因县城的初中离老家太远,初中以后,池镜花寄宿在学校,不想等到国庆回家,她养的狗突然不见了。
  没人知道小狗去哪了,她沿着田埂找了许久,一无所获,有人说可能是被偷狗贼盗走了,可她养的小咕体型很小,应当不在偷狗贼的目标范围内。
  她不清楚,但她没狗了。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来,小狗在察觉在生命不多的时候,为了不给主人添麻烦会找个地方等死。
  所以,她猜想自己的小狗应是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孤独地离开人世。
  可她什么也做不到。
  后来,等到寒假回家,奶奶过世了。
  在那之前,她总是害怕死人,若是村里有谁过世,她恨不得把自己焊死在被窝里,直到她亲眼看到躺在冰棺里的奶奶,第一次觉得死人也会如此亲切。
  因为青春期好面子,她不愿在那么多人面前落泪,便拼命忍住泪水,而其他人有说有笑,因为奶奶是八十多岁高寿去世,算白喜事。
  接着,一向身体健朗的爷爷也因奶奶的去世一蹶不振,连一年时间也没撑到,于次年十一月去世。
  那段时间,她好像一直在往火葬场跑,因为在前年,她就因亲戚的意外离世去过一次。
  从那以后,她就格外在意死亡,也畏惧在意的人离去。
  就算生活再破烂,也还是活着比较好。
  所以,她绝对不想奚逢秋去死。
  思考间,她只觉得后颈传来一阵冰冷的凉意。
  是奚逢秋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侧脸紧紧贴上她的肌肤,如雨后逢甘露般疯狂汲取她身体的暖意。
  池镜花不禁打了个冷颤,牙齿轻咬,极力克制快要溢出的声音,干脆任由他怎么高兴怎么来。
  但他似乎只是单纯地想要与她肌肤相贴,感受她的存在,与她气息缠绕,没有做多余的事。
  雨停后开始起风,猎猎寒风卷动二人交叠的衣袂。
  在他偶尔一句话的指引,不多时,池镜花便看见一座立在森林深处的竹屋。
  里面没人,还挺干净的。
  池镜花探头四处张望,“确定这里没人住吗?”
  奚逢秋微微点了点头,“暂时应该不会有人再来。”
  在奚逢秋的记忆里,这里是男人在过去的其中一个住处,他既然逃了,那短期时间内不会应不会再回来。
  池镜花稍作思考,也点了点头。
  “好吧,那我们就借住一阵子。”
  她利落地把木床上的被褥全部掀开,将受伤的奚逢秋轻轻扶上床。
  少年无力靠在床头,微微侧着头,垂下的苍白指尖还在滴着血,在地板上形成一滩鲜红的血迹,脸色几近透明。
  池镜花弯下腰,盯着他阖上的双眸,在他面前轻轻地晃了晃五指。
  男人在奚逢秋眼瞳留下剑伤虽指使他失明,不过对于少女的气息倒一清二楚,包括她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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