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起身,把方子交给来福:“但王妃可知,心病还须心药医?”
  “心病?”陈宴秋愣了愣。
  荀淮有什么心病?
  “王爷啊……他自己不想治好。”大夫走过来摸荀淮的额头,“从来不在意自己的身子,不吃药、不治病,不爱吃东西,作息也不规律。下官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病躯本应好生静养,王爷这样糟蹋自己,下官即使是有通天之能,那也无能为力啊。”
  这是陈宴秋没有想到的。
  荀淮自己不想治好?
  为什么?
  生病明明很难受的……
  “王妃您既然问了,下官便多句嘴。”大夫对陈宴秋拱手行礼,言辞恳切,“还请王妃您多多照看王爷一二。”
  “这么多年,您是王爷唯一的身边人,王爷他……也算是命途多舛。”
  陈宴秋正掐着荀淮的虎口帮荀淮止痛,闻言有些惊讶地望过去,看见那大夫眼神灼灼,在烛光下分外的亮。
  “下官跟着王爷十多年了,王爷也算是是下官看着长大的,他这样,下官我心里难受啊……”
  陈宴秋捏着荀淮的手指紧了紧:“……我既嫁了他,自当尽心照看。”
  大夫这才笑笑,带着些苦涩:“那下官就放心了。”
  “那个……大人,”大夫收拾好药箱子,准备出门的时候,被陈宴秋叫住,“我还不知大人您如何称呼?”
  “下官实在不敢当,”那大夫回过头,眼神在摇晃的烛火下忽远忽暗,“王妃唤我老赵便是。”
  后半夜的时候,荀淮也发起了烧。
  陈宴秋的病本来就没好全,此时已经很疲惫了,但是也强打起精神给荀淮擦着身子,拧了块毛巾放在荀淮额头,注意着荀淮的动静。
  毕竟荀淮说晕就晕了,感觉比自己要严重得多。
  “你看吧,”陈宴秋一边用帕子细细擦着荀淮的手指尖,一边轻笑着对床上昏迷不醒的人道,“叫你前几天不收着力,这下好了,我们两个现在都病着,谁也别说谁了啊。”
  没有意识的人自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荀淮眼皮不住地抖着,他在陈宴秋掌心里的手指微微颤了颤,陈宴秋便毫不客气地当作了荀淮肯定的回答。
  他把帕子放到水中捂热,又擦起自己的额头。
  自己的体温似乎也比方才要更烫了些。
  “陈宴秋,你可撑着点,可别再发烧了啊。”陈宴秋捂住自己隐隐有些发烫的脸,叹了口气。
  荀淮现在身边离不开人。
  下意识地,他觉得荀淮不会喜欢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去照顾他。
  这人还嫌陈家的茶不好喝呢,可矜贵挑剔得很。
  擦身体还好,自己可以帮着,可是喝药怎么办?
  此时陈宴秋桌子上两碗散发着苦味的药,着实犯起了难。
  两碗黑不溜秋的汤,在桌子上摆得整整齐齐,一碗给荀淮,一碗给陈宴秋。
  陈宴秋从小就不爱喝中药,何况现代的中药还是改良的版本。
  面前的这两碗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独属于中药的浓郁苦味直往鼻腔里钻,陈宴秋觉得自己鼻腔和嘴巴里都被糊上了一层中药味,比发烧更令人发晕。
  陈宴秋简直欲哭无泪。
  穿个越,感觉自己幸福指数直线下降,他现在无比怀念现代医学。
  他正在这边犹犹豫豫,床上的人却突然有了动静。
  老赵方才扎针的效果随着时间减弱了些,荀淮似乎又疼了起来,甚至看起来比先前还要难受。
  这一疼,病人睡得也不再安稳。荀淮在被窝里不住地翻身,换了许多种姿势,最后还是把自己缩成一团,捂着胃发抖。
  陈宴秋连忙凑过去看荀淮的情况,却看见荀淮咬住了自己的手指。痛得狠了,牙也用了狠力,食指的关节被他咬得发白,就快要咬出血来。
  “夫君,夫君!”陈宴秋怕荀淮伤着自己,去荀淮嘴里抢他的手指,“松口!快松口!夫君,会受伤的……”
  荀淮手指绷得很紧,又跟自己过不去似的下了死劲儿,陈宴秋怕伤到他,不敢用蛮力,只得一边抓着荀淮的手一边温声哄。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荀淮才迷迷糊糊地把嘴给松开。
  陈宴秋看着自己抢救出来的手指,上面出现了一圈鲜红的牙印。他拿出帕子仔细替荀淮擦了擦,心里莫名有些酸酸的。
  “对自己这么狠呢……”他叹了口气,把冰冷的手放到自己温热的怀里捂着。
  他耳边又想起老赵的那句话:“王爷啊……他自己不想治好。”
  “哎。”他捏了捏荀淮紧紧蹙着的眉,“你这是干什么,干嘛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呢?”
  指尖的温度依然烫得可怕,陈宴秋把帕子洗干净,伸手想要放到荀淮的额头——
  谁知他刚放上去,荀淮就浑身一抖,终于忍不住闷哼出声,抓住陈宴秋的手咬了下去!
  陈宴秋疼得呲牙咧嘴:“嘶!!”
  荀淮,你属狗的吧!
  第11章 回光返照
  荀淮牙关用力,紧紧咬着陈宴秋拇指的关节,鸦色的睫毛在苍白的病容上留下一片朦胧的阴影。
  陈宴秋手被咬得发抖,指尖因为疼痛不住地蜷缩着,似乎都听见了关节处的骨头被咬碎的声音。
  他想抽回手,可荀淮却双手抓住他,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攥着,怎么都不肯松开。指甲都要掐进陈宴秋的肉里,在陈宴秋手上留下几个鲜明的指甲印。
  怎么疼成这样……
  陈宴秋颤着指尖,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狠下心挣脱。
  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抚着荀淮的背,努力平复着声调,轻言细语道:“夫君,没事了,没事了,一会儿就好了……”
  荀淮现在的意识很混沌。
  四周一片昏暗,包裹住他的是浓郁粘腻的黑,那周围的黑似乎有生命一般缓缓流动着、呼吸着,抓住他的身体捆住他的四肢,让他动弹不得。
  ……可能他自己也并不怎么想挣扎。
  比起恐惧和疼痛,他率先感觉到的却是疲惫。
  细细绵绵的疲惫感就像落叶一样,一片一片压在荀淮身上,以他的骨血为养料,生了根发了芽,枝繁叶茂,绿叶参天。
  荀淮感受到了一座山落叶的重量。
  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轻飘飘地抵抗着黑暗的侵蚀。
  做做样子而已,死了也没关系。
  他想。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好像把什么东西抓到了怀里。
  怀里的东西很暖,与冰冷的黑相比可以算得上是滚烫。
  那温度煮着荀淮的心口,逐渐热烈沸腾,密密麻麻的暖慢慢钻进血液中,随着一下一下按部就班的心跳流淌到全身。
  这莫不是回光返照?我要死了吗?
  荀淮有些愣。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叫他。
  声音模模糊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有弹性的膜,荀淮微微抬起头,觉得那膜怎么都戳不破。
  “没事……”
  什么没事?
  我确实没事,只不过想休息一下而已……
  “很快就好了……”
  也许吧,不过好不好其实都无所谓。
  他又往里缩了缩,想把自己再抱紧些。
  “夫君……”
  嗯?
  这次荀淮微微睁开了眼睛,显得有些困惑。
  这是……这是在叫我吗?
  我什么时候娶了妻?
  “夫君,夫君……”
  一声一声,愈发清晰起来。
  是一个年轻的少年人。
  这声音很熟悉,荀淮觉得自己应该在哪里听过。
  眼前的黑暗似乎淡了些,向两边散去,荀淮抬眸去看,那黑雾中的画面也随之清晰起来:
  他看见一个容貌清秀的少年在自己的身下不住地啜泣呢喃着,面若桃花,两只修长的腿随着两人的动作轻轻摇晃。
  少年人不做寸缕,眼底有一颗泪痣。
  他在哭,在唤,在用手搂住自己的脖颈,手上的红玛瑙一下一下打着自己的后背,荀淮似乎感受到了独属于宝石这种死物的冰凉。
  半点也比不上身下人的鲜活。
  有一个名字在嘴边呼之欲出。
  “宴秋……”
  “嗯?”
  陈宴秋似乎听见荀淮在叫他。
  声音很小,如同幻觉一般,弄得陈宴秋也有些不确定。
  不过荀淮终于松开了嘴,陈宴秋抓住机会,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手解救出来,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手上通红又整齐的牙印。
  “坏习惯。”陈宴秋不轻不重地怪罪了一句,见荀淮似乎又好了些,这才把被子又掖了掖。
  他扭过头去看桌子上的药,表情跟要去上刑没有什么区别。
  没办法,无论怎么说,药都是要喝的。
  趁药还没凉,更得速战速决才是。
  他把自己的那碗药捧了起来,尽量忽视着冲鼻的味道,闭上眼屏住呼吸,直接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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