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然而,不出意料的,在接下来的许多个六御会议上,他都未曾提到这一点。
  第二十一次重来,他专门在六御会议上提出了“我不是景元”的观点,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只是看着他,一如他什么都未曾说过那般等待着后续。
  于是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将阵刀握在手中。
  他的手在发颤,几乎让他拿不住手中的武器,可最后,他还是挥了下去。
  “将军......”熟悉的一句话让他怔然回过神来,但这不是新一遍的开始,仅仅只是青镞握住了戳在她心口的刀锋,轻声呼唤着,“景元......”
  他抽出阵刀,瞥了一眼身上冒出的银杏叶,又后退两步望着前方的几具尸体静立良久。
  他试图终结自己的生命,可醒来后却发现他身处幽囚狱的监牢之中。
  有无数的人来探视,说了许多的话,可他都没能听清,也不想去听。
  他只睁眼望着天花板,哪怕是在一个眨眼间,那些熟悉的面容都会一个接一个的冲到身前。
  漫长的时间里只剩下过往的不堪回忆,痛苦被一遍遍的回想压至麻木,最后竟变得毫无起伏。
  最终,他看着前来探望的元帅,发出了被关押以来的第一句话,“杀了我。”
  这个请求未能得到准许,甚至于整个人都被送至玉阙仙舟,由戎韬将军开启十方光映法界一探究竟。
  他们没能得到前面二十周目的任何消息,而「景元」唯一会说的话也仅有一句:“杀了我。”
  最终,他迎来了第二十一次的结局。
  在这最为惨烈的发展中,他仍未能得到任何关于景元的消息。
  第二十二次,在青镞开口前,「景元」便先打断了她的话,“我没事,你先下班休息,明早再来。”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青镞将未能开口的担忧咽下,正试图询问其中缘由之际,却见「景元」笑着看了过来,又偏头眨眼暗示道,“就当是放了个小假?”
  这比第一句听来倒是正常许多,青镞稍稍松了口气,无奈地叮嘱道,“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
  “自然,你可是我最信任的策士长。”「景元」目送着青镞离开,甚至在她回头看来时还很是欢快地摆了摆手。
  简直就跟想做坏事的猫一样故作遮掩。青镞叹息一声,到底还是顺着他的意思离开了神策府。
  翌日,心怀不安的青镞早早起床抵达神策府,这才发现竟然连值守的云骑都被「景元」遣散了。
  空荡的神策府中仅有一人站在虚影的棋盘上,似乎就这样站了整整一夜。
  听到响动后,棋盘上的人有些僵硬地回身去看,未能调动出任何情绪的面容毫无昨日欢快的样子,唯余一片死寂。
  而那双如太阳般璀璨的眼眸也暗淡下来,仿若这世界万物都失了色彩,没有一丝一毫的乐趣。
  不详的预感在心中弥漫着,青镞有些慌乱地问道:“景元,你在做什么?”
  半分钟后,「景元」声音沙哑地回应道,“我想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觉得,以我现在的糟糕状态来说,还是由符卿来接任会更好一些,你觉得呢?”
  在情感上,青镞很想回答说:白露前不久才诊断过,说将军你完全没有魔阴身的迹象,又哪儿来的什么糟糕状态。
  可在理智上,青镞没办法欺骗自己,更没办法欺骗景元,只能尽力压着喉间的哽咽问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景元」轻声呢喃着,声音不知飘到了过去的哪一段时光,良久才自顾自地回答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越过青镞从神策府离开,并未召开六御会议举荐符玄,也未曾向元帅汇报,甚至不曾做出任何申请便驾驶星槎离开了罗浮。
  神君因迟早会到来的下一任将军而被留在罗浮,玉兆被弃置,就连星槎上的定位装置都被拆解。
  他循着一切有关星神的踪迹搜寻,或真或假的讯息需要一一验证,致使进展缓慢。
  更何况宇宙间还有谜语人、虚构史学家和假面愚者这样的存在。
  在最后的倒计时里,他降落在一个未知星球的酒馆,点下一杯清酒后也丝毫不碰,只在旁听周围酒友谈话的同时,于脑海中整合记录着所有信息。
  有人认出了他,招呼着其他人嘲笑道,“你还在追着星神的踪迹到处跑?可省省吧,这个星海间能被星神瞥视一眼的人都寥寥无几,你又算得了什么?”
  “就是,还到处宣扬那狗屁的灾难说,有本事你他妈的就直接让宇宙爆炸啊!”
  哄笑声自四面八方的传来。
  「景元」微微一叹,干脆配合着他的话倒数起来,“十七,十六......”
  方才还说着爆炸的人愣了一下,随即爆笑起来,“装个屁啊装!怎么,十七秒之后你要把宇宙打爆不成?”
  而后有人起哄道,“你小心他把你给打爆!”
  不明的主语让人分不清这个“你”和“他”指的分别是谁,但这并不妨碍「景元」从未停止的倒数,“三,二,一。”
  在数到一时,全场都安静了下来,在意识到无事发生后再度笑了起来,“喂,我说......”
  “抱歉,预估的早了些。”不大的声音在酒馆响起,却让他们再次安静下来,他抬眸环顾一圈,轻声道,“零。”
  瞬息间抵达的死亡让人连一个多余的念头都不会产生。
  倘若「景元」不会“复生”,也会觉得这样无从感知的迅速死亡很是不错,可惜......
  一回生,两回熟。「景元」果断截下青镞尚未开口的话,直白道,“替我转告符卿,将军的位置归她了。”
  “什么?”猝不及防得到这么一句的青镞险些以为「景元」这是得了某种病重即将不治身亡,吓得她拉住「景元」时的手都在不停地发抖。
  “你放心,我很好。”「景元」按下她的手安抚着,“只是突然顿悟还是巡海游侠更适合我,所以决定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然而已经跟了「景元」几百年的青镞清楚,他再怎么样也是舍不得罗浮的,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他肯定是不愿离开的。
  不,应该说:要是出了大事,他就更不会离开了。
  除非是有什么事必须要他离开才能解决。
  可不管怎么说这都太突然了,简直就像头脑一热想出来的昏招,青镞紧急挽留道,“你确定不再多思考一天的时间吗?”
  “那太浪费时间了,青镞。”「景元」毫不犹豫地回答着,旋即又笑道,“而且,这是我深思熟虑了二十二次之后的答案。”
  怎么还有零有整的?青镞不解地看着「景元」离开,这一去便直到转生都未能再见他一面。
  ......这应该是第三十二次了吧?「景元」有些不确定地想着。
  没办法,他要记得内容有太多太多,至于这些无关紧要的,就只能在有限的脑容量里被不断压缩,最终挤出脑海。
  甚至他现在只模糊记得景元这个身份之下有个徒弟,别说是样貌,就连名字都已经记不清了。
  等等,那我叫什么来着?他陡然怔住,干脆提笔准备顺从着下意识的感觉来写下自己的名字,可几分钟过去,纯白的纸上仍只落有一个黑点。
  ......算了,名字而已,又不重要。
  他盯着那张纸,梳理着最新得到的关于神秘星神——迷思的消息。
  自称是诗人的沙伦·莱德曾说:“放弃追问如同豪雨放弃星辰的虔诚,放任隐喻的洪流穿过你的身体。你将看到星空尽头的真相,空萦玫瑰色的迷霁。”[1]
  单从字面意思上来看,这话像是在说放弃不断的追问,只使用借代一类隐喻才能勘破真相。
  但介于这人的身份是谜语人,其留下的语言文本的可信度并不高。
  只是,这句话表现出的思想又的确契合于神秘的“宇宙不可穷解,真理才是幻觉”的理念。
  或者说,让人因此处于信与不信之间也是谜语人乐于看到的?
  而且,迷思曾在宇宙与忆域的边界凿出大量泄口,任由其中的忆质流淌而出。
  那么,到底是怎样的记忆才会让迷思选择采取这样的行为?
  仅有一个黑点的白纸上没能留下任何文字,但「景元」却像是已经做过记录一般,在对应的位置划出一个椭圆来,“又牵扯到了记忆。”
  看来之后要想办法结识一个忆者才行。
  梳理完毕后,「景元」将那张白纸扔进篝火里,看着它被火焰吞噬,仅留下些许灰烬与被灼烧的木炭融为一体。
  第五十九次,或者其他多少次。
  「景元」躺在厚厚的雪地上,仰面望着陌生的星空,仍由飘落的雪花落入眼中。
  ......没有北斗七星,也没有启明星。
  持续未退的高热夹杂着令人不自觉瑟缩的寒冷让他觉得有些犯困,可大脑却格外的清晰地仍在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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