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顾月霖对大多数人,自来不是只知付出不要回报。有个良医在竹园的好处太多,他怎么可能忽略这一点。
  他要更多的人活下去,也想自己和身边人活下去,既然情形允许,那就不妨过得相对更顺遂如意些。
  他要星予转告的对沈瓒的要求,看似不高,但时间有限,做到并非易事,如此,沈瓒在心里便能觉得这人情是有来有往的,何况往后还能互惠互利,倒更心安。
  沈瓒早已承诺,两日前更是派人送来亲笔书信,强调事情绝不会出岔子,只请顾月霖别心急,到初五绝对能见到人,附加条件亦会一样不落地做到。
  -
  君若昨晚整夜未眠。
  在忙碌的,与前些日子一样,都是通报各处名下产业的书信。每一次都觉得已经交代得足够完善,每一次信件派出去之后便会意识到有纰漏。
  如此反复。
  要不是十一二岁便由父亲带在身边处理各类经商事宜,如今恐怕早已急疯了。
  满天下能被公认为巨贾的人都数得过来,何况只在这一个国度。
  君家的产业,说遍及各地并不过分,而父亲陆续交给她的很均衡,也遍及各地。只是她偏好钱庄盐运镖局船工,外人不免以为她手里只有这几个行当的产业。
  前一阵都忙着威慑下边的人了,信件概以军令的口气说话行事,到如今,便到了诉诉苦、博同情效忠的阶段。
  万一真有几个月不便通信,她能指望的便是各地大掌柜的忠心和父亲对她的庇护。后者不成问题,但前者才是她长远的路。
  昨日席间,她请教顾月霖,信中的话要怎么说才最妥当。这类事,她不是不擅长,简直是没做过。
  顾月霖耐心地问了她具体情形,她自是坦诚相告,月霖哥哥当即给她口头拟了一份书信。
  她这心肠冷硬的听着的时候,都很是心疼同情自己了。如此,真不用再愁那些大掌柜不动容、不更尽心。
  她默记下来,回房沐浴之后,便开始写信。
  这种信,自然是亲笔书写最佳,而且要做相应的一些调整。万一那些大掌柜里有嘴碎的凑到一起,有朝一日揭穿她把一封信誊录多份的事实,不说别的,她娘就能笑话她几十年。
  幸好也是读过四书五经擅长制艺的,转换下行文措辞不在话下。
  幸好掌柜在她这儿也有主次之分,分量有轻有重,需要表露的情义可以相应增减。
  不然可就糟了。
  ——她得承认,同样意思的话,由自己的月霖哥哥表述,便是恨不得让人哭一鼻子,换了她,就要差点儿意思。
  哪个说她的哥哥笔风过于毒辣了?当真全是睁眼瞎。
  她哥哥手里心里那支笔,分明是妙笔生花。
  忙完已是天色微明。君若了无睡意,躺在小书房外间的大炕上翻来覆去一阵,想到了回报哥哥的法子,当即到了外院,策马出门。
  -
  依仗着顾月霖送的明细单子,魏琳琅自当日到这日上午,已先后下狠手惩戒了几名管事和府里的买办。
  宗旨如一:蒙骗她捞到手的银钱给她吐出来,这期间还得不遗余力地照她的吩咐行事,不然直接送到顺天府,把牢底坐穿。
  浑水摸鱼之后想领一通板子以伤抵债走人?她才不会傻到成全。既然以前见钱眼开,眼下就物尽其用,为了给她省钱拼死拼活。
  好不容易觉着事情尘埃落定,无甚隐忧了,用过早膳,魏琳琅见过外院内宅的管事,亲自沏了一壶明后龙井,边看书边饮茶。
  就在这时候,君大小姐登门造访。
  魏琳琅闻讯,满脸诧异。昨日才得的消息,说君若和李进之住到了竹园,她当时笑着叹息顾月霖真是不想把日子往好里过了。可现在这码事,又是所为何来?
  再怎么犯嘀咕,她也得以礼相待,不说别的,魏家绕着弯儿借君家名号的生意便不少,君大小姐之于魏家,不亚于小财星。
  君若除了贸然登门这一点,礼数分毫不差,礼品备得丰厚,寒暄时言行优雅从容。
  到了魏琳琅待客的小暖阁落座后,君若神色一整,郑重道:“我惯于开门见山。魏大小姐,我想接府上的温姨娘到竹园住五日,不知你能否成全?”
  魏琳琅一边的柳眉稍稍一扬,“哦?这话我该怎么听?”
  “不用怎么听。”君若无辜之至,且浅笑盈盈,“不论是否闹灾,魏大小姐若能让我如愿,魏府才能有备无患地过好这个冬日;若相反——”
  她抬眼环顾室内,明眸熠熠生辉,倏然便有了诸多立于权势巅峰的女子才有的凛然气势,“明日此时,我把魏府夷为平地,有九成把握。大小姐也知道,我是最穷的人,穷的只剩了花不尽的银钱,而钱能买到的人手,比比皆是。”
  第39章 母女两个如遭雷击,险些跌坐在地。
  魏琳琅不以为忤,只是冷静地道:“也就是说,再不济,君大小姐也能将温姨娘掳走。”
  “大小姐当真是聪明人。”君若语气真诚。
  魏琳琅一笑,关心的却是:“顾公子可知情?”
  “自然不知,只是我这个妹妹想为他早一些解惑。”
  “只怕解开了疑惑,愁闷更多。”
  “那也好过没边际地胡思乱想。”君若道,“设身处地想来,任谁都免不得好奇那两个人是怎样的人,过着怎样的日子。会想到好一些的,也会想到最坏的。心里有数了,才能知晓选哪条路。”
  魏琳琅轻轻颔首,“只是,君大小姐的名声让我不免担心,人到了你手里,活不过三日。”
  “月霖哥哥肯为你着想,我自然要成全他的好心,不让他对你有所亏欠。”
  “既然如此,我答应。”魏琳琅道,“说到底,我还没筹备好,你若是发话下去,不准铺子粮仓卖东西给魏府,我真没辙。”
  她总不能因为父亲一个妾室,就害得魏家二百来号衣食堪忧。更何况,这君大小姐一旦疯起来,真能朝夕之间把一个府邸拆掉。
  君若说起别的:“听闻令尊前两日带回了个孩子,可是你幼弟?”
  “是,幼弟目前由我照顾,要为他着手的事情也不少。”魏琳琅轻轻蹙了蹙眉,幼弟现下正在适应新家,而一个小孩子需要付出的心力太多了,这幸亏不用她时时带在身边,不然真是自讨苦吃。
  “怎么也没办个宴请什么的?”不庆祝却也不隐瞒,事情便让人云里雾里。
  魏琳琅神色坦然,“家父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先看看资质,不成再换。这是我的意思。”
  君若笑了,“不用为这种事心烦,家父这三四年也跟疯了似的,给我添了几个年幼的弟妹,总说交给我带。我才不肯,有那工夫,不如自己生一个。”
  在各个行当出了名的人,能保有的秘密极少,和魏家一样,君家不少破事,早成了一些说书先生的老生常谈。所以,君若并不忌讳此类话题。
  魏琳琅逸出轻快的笑声,“你果然是个很招人喜欢的女孩子。”
  “魏大小姐远比我以为的更出色。”不动声色地退让,有时比与人死磕更需要勇气,君若不掩饰钦佩之色,“你若答应温氏的事,我可以顺道帮你看看账,打通一些关节,明日黄昏之前保证你做足万全的准备。这些我或许更在行。要是用不着,自然是最好。”
  魏琳琅却是求之不得,“怎么用不着?你快帮我看看有无疏漏。”
  这不是拿架子的时机,那些管事的能力,魏琳琅已打心底质疑,真担心出岔子。她命人取来这几日的开支账册,交给君若过目。
  “还有笔墨纸。”君若坐到炕桌前,“目前没定下来的事,一概给你写上君氏或相熟的铺面,他们都备了足够的存货,我再给你留几分名帖,掌柜的见了便会抓紧行事,绝不缺斤短两以次充好。”
  “那可太好了。”魏琳琅命人取来文房四宝,一面亲自磨墨,一面说了府中情形。
  事实证明,君若真就如顾月霖曾夸赞的那样,天生是经商持家的料,聆听、看账册期间,便帮魏琳琅重新整合账目,挑出需要添减之处,比如——
  “添置的布棉着实不少,这是好事,但给下人额外添置的衣料得有一千来匹了,也太多了些,他们不是本来就有按例领的衣服吗?针线房现下就算还没做春裳,料子也早备齐了。减半,省出来的银钱给下人买好靴子,添些禽鱼肉蛋,脚暖和舒坦,吃得饱吃得好,远比穿的体面更重要。”
  魏琳琅汗颜,“瞧着衣料也不贵,就这个那个的随意说了数目。”
  君若翻完账册,“没有药材的支出——”
  魏琳琅扶额,“我居然没想到这一层。”
  君若铺开纸张,开始书写铺子名称及所售之物,“没注意我和李进之都请了坐堂的大夫到家里?等于请人把药铺搬到家里住一阵。人免不得头疼脑热,你家里又有个几岁的孩子,真如钦天监断言的那样,这是必不可少的,而且两相里都不亏。”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