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那成,我就等忙过这几日,再试着原谅那个克星。”君若又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起身向外走,叹着气道,“其实我哪次不是被他气的晕头转向?这样一个人,与其为敌,不如结交,不然死之前都不得消停。”
  顾月霖轻轻地笑。
  君若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哥,你得给我个准话,往后内宅的事儿,让我和内宅几个管事商量着来。尤其顾大太太小库房的钥匙,得让她交出来,我绝不是想动她的东西,动了也能奉还,但这能让她晓得处境愈发岌岌可危,要么认命,要么急赶急地生事,到何时,快刀斩乱麻总是上策,你觉得呢?”
  顾月霖爽快应下,“往后内宅由你做主,迟一些我传话下去。”
  君若高高兴兴地回了正房,进到正屋院门,见东面房间已经熄了灯,一笑置之。
  自幼至今,她是看着父亲的妻妾窝里斗过来的,好处是对内宅的弯弯绕门儿清,坏处是她对母亲逐渐失去敬重之心,如今母女两个简直已似仇人,所以母亲才会不顾她意愿给她定亲,那背后只有满满的算计。
  血浓于水?在她这儿,单论母亲那边,根本就是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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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初四,一早,萧允的一名小厮来到竹园,送信之余,带着一样自家先生借花献佛的“礼物”。
  所谓的礼物,关在一个小笼子里,一尺来长,通体雪白,乍一看,不知是小兽还是犬类。
  那名小厮垂首恭声:“先生以前一名学生刚得的,三日前听到疯传的消息之后,赶着要回祖籍避风头,轻车简行是最好,这小东西又跟他犯相似的,便送给了先生,可它也不喜欢先生,任凭怎么照顾,它都没个好脾气。先生实在没法子了,给别人也不放心,便让小的送到您这儿,请您好歹收留它。”
  他说话间,顾月霖已走到笼子跟前,俯身望着里面的小家伙。
  毛色泛着晶莹的光泽,雪白映衬下,如同点漆的眼睛格外醒目。
  它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圆圆的前爪并拢,仰着小脑袋,分外镇定地与顾月霖对视。
  “雪獒?”顾月霖嘴角抽了抽。
  “好像是……不,就是雪獒!”那名小厮道,“小的听先生提过一两次,您要不说真想不起来。”
  顾月霖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气。这样的小东西,长成了如小狮子一般,他虽没亲眼见过,却见过几册杂记中的记载。
  他从小到大,都没养过猫猫狗狗。父亲在世的时候,对猫狗的皮毛敏感,不能养;父亲不在了,蒋氏不允许他养。
  让他这么个生手收留一条小生命?萧允先生那脑子,莫不是被七事八事的搅糊涂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期间,雪獒肥肥的小身子往前移了一点,小脑瓜微微一侧,视线仍是不离顾月霖,竟然现出几分好奇、探究的意味。
  顾月霖心里一乐,也开始认认真真打量它。
  就这样,两个隔着小笼子,陷入静默的氛围。相互相面似的。
  第38章 我是最穷的人,穷的只剩了银钱
  小厮忍着笑,取出一本小册子,双手递给顾月霖,“如何抚养随风,先生请教养过的老手和兽医,全部记录下来,都在这上头。”
  顾月霖少见地反应有些慢,片刻后才接过册子,“随风?”
  “是,随风是先生取的名字,当时笑说,这小子腿脚不是一般的好。”
  做到这地步,可见不是不想养,而是真的不投缘。
  顾月霖又看了看那白色的一团,犹豫了一会儿,做出选择,“那就这么着。”
  小厮绽出大大的笑容,“多谢公子!”随后取出萧允命他转交的一叠信件,“先生和公子的同窗给您的信。”
  顾月霖接过,赏了他几十文钱。
  小厮道谢,补充道:“随风的东西,小的全奉命带来了,除了饭食,您不用再添置什么。随风前天晚间才洗了个澡,先生说它绝对干干净净的,叮嘱您别纵着洁癖发作,每日都摁着它洗澡。”说完逃一般地告辞跑出去。
  顾月霖失笑,转到书案前,想看信的时候,意识到屋子里还有个小东西,放下信,走到笼子前,蹲下去,打开那扇门。
  小家伙也不着急,坐在原处沉了一阵子,才慢悠悠走出来,站在顾月霖脚边,看看这儿看看那儿。
  顾月霖抬手抚着它的身躯。
  皮毛非常厚实,却也真是肥肥的小身板儿。
  小家伙却有些不乐意,扭头冷冷淡淡看他的手一眼,便要跑。
  顾月霖及时把它带住,拎起来,笑微微地近距离地对上它眼眸,“随风?”
  它全无反应。
  “随风。”顾月霖再一次念出它的名字,“往后跟着我过,好不好?”
  随风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顾月霖的笑透着寂寥。随风只是被选择的结果,终其一生大抵也就是孩童的智力,又能给予什么回应?
  或许,十六年前的他,在温氏和蒋氏心里的分量,还不如随风。
  最起码,此刻的他,想的是既然做出选择便会尽力善待。
  他把随风放在地上,揉揉它的小脑瓜,由着它跑开去。
  洗净双手,顾月霖在书案前看信。
  萧允说,真挺喜欢随风的,怎奈小家伙瞧不上他也罢了,还一见他就呲牙发狠,沈家父子亦是。
  又说我思来想去,在京这些人里只你最合适,再怎么着,都能受得了随风那个坏脾气,起码不会跟它着急上火,它总会慢慢习惯有你照顾。
  信中另附一份萧允以前的学生写的转手随风给萧允、随萧允如何安排的字据。
  字据等同于小家伙的卖身契。
  顾月霖望了随风一眼。
  它已溜到门边,坐在地上,仰头瞅着厚实的门帘。
  顾月霖心知急着跟它套近乎也没用,继续看几名同窗的来信。
  他请萧允转交同窗的,全是关乎庙堂上的事、京中传闻,请他们为自身或亲人未雨绸缪,以及大致如何准备为宜,家境拮据的俱寻由头一并送去面额一百到五百两不等的银票。晓得一个个都是骨子里傲气的,各自另备了一张三年为期的借据。
  同窗的回信内容不一,但字里行间均透露着感激,告知他已经依着建议做到了哪一步筹备,此外,便是告知他书院的情形:
  山长萧默自来有着雷厉风行的一面,加之人脉颇广,至本月初一,书院已经做好全面的防灾筹备。
  至于其间学子,有一小部分从速赶回家中,其余的都留在书院。
  有两个同窗戏言,说从来没想过,会与恩师同窗一起过冬甚至过年,但想想那情形也很不错,只不知山长是否允许学生私下里偶尔偷喝几杯酒。
  顾月霖看罢信,唇角徐徐上扬。
  不难想见,因着萧默的影响力,书院上下纵然揣摩出事态至为严重,却也是上下一心,不悲观,甚至能苦中作乐。
  顾月霖的心终于完全放下。
  至此,他能做的已经全部尽力去做,所得回馈亦不错。
  其他的,他要与芸芸众生一样,听天由命。
  将信件收到信匣中,随风忽地起身,颠儿颠儿地跑了一小段路,停下来踌躇片刻,竟然跑到了他脚边。
  少顷,辛夷景天搬着随风的家当进门。
  辛夷一脸的啼笑皆非:“澡盆、擦身的大手巾、饭碗、水碗、毛刷、剪指甲刀、睡觉用的兽皮毯子全都有,是不是得单独腾出一间房?”
  顾月霖弯身把随风捞起,放在膝上,和声道:“西次间给随风住。”
  “好嘞!”
  辛夷景天进进出出地忙碌起来。
  随风起初一动不动,后来慢慢地挪着四只小爪子,寻找到舒适的位置便静下来。
  顾月霖安抚小猫似的抚着它的头、背。
  随风缓缓地眯起眼睛。
  过了一阵子,慢慢地近乎小心翼翼地趴到顾月霖膝上,把小脑瓜搁到并拢的前爪上,又稍稍侧头。
  又过了一阵子,随风缓缓地阖了眼睑。
  睡着了。
  顾月霖便知道,室内完全安静下来之前,它都不会去别处,比起别人,它更愿意相信他。
  他拿起萧允亲笔写就的小册子,逐渐放松身形,倚着座椅靠背,凝神阅读。
  他不想委屈随风,那就得给它备好够用几个月的肉类。
  随风也好,竹园的七匹马也好,万一不舒服,养多少年的熟手也得抓瞎。
  顾月霖只希望,明日能来的兽医,也通晓獒犬的各类病症。
  是的,明日不但能来一名兽医,还会有一位名医,是拜托给沈瓒的事。
  这是借出蒋昭留下的那一箱子医书换得的好处。
  除了至亲,不论谁,想单纯地给沈瓒好处的话,往往会引来他的猜忌。譬如顾月霖,对沈星予掏心掏肺那是情理之中,至交么,本该如此,但单独给他沈侯爷莫大好处的话,他就要思量一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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