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秦愫挥开了袖子。侍女挨了一巴掌,倒在地上。其他人全部下跪,不敢吱声。秦愫双眼猩红,在空中挥打着,“你住嘴!”
  张道长的身形碎了重聚,骂道:“你这丧心病狂的毒妇,连我师弟一根手指头都配不上。待我师侄杀入皇宫,取你苟命,看你几时见阎王!”
  秦愫气得火冒三丈,道:“滚!”
  侍女惴惴不安,望着她神智失常的模样,忧心忡忡,也不敢上前搀扶。秦愫肩头耸动,胸膛剧烈起伏。池中死鱼翻着白肚皮朝天。满地跪着宫女,战战兢兢。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如今的秦愫喜怒无常,已经到了让人害怕的地步。
  只有那位从小侍奉的婢女,爬到她面前,低声喊道:“二小姐息怒。”
  这声二小姐,将秦愫从血红的世界中拽回现实。张道长已死,她不去理会就是。秦愫竭力平复情绪,她越动怒,越是上了他的当。婢女握住秦愫的手,用帕子为她擦去眼角血痕,温声道:“二小姐,夫人会在天上保佑你的。”
  秦愫通红的眼睛逐渐褪去了血丝。杨玥还在天上,看着她。她没有输,也不会输的。秦愫缓了片刻,开口道:“传我令……”
  婢女忙恭敬垂首,等待示下。秦愫声音略微沙哑,但镇定了许多,一切仍在她的掌控之中。“即刻出动三千禁军,诛杀妖女,不得有误。”
  婢女将额头贴在地面上,道:“谨遵陛下圣旨。”
  长安街头空无一人,江落朝自己的目标走去。她渺小的身形穿梭于巍峨楼宇之间,无风无月无影。只她一人,一鞭,直指宫闱。万籁俱寂,江落心无杂念,脚步声不紧不慢。
  甲胄碰撞声和兵刃出鞘声,从远处袭来。重骑三千,马蹄声踏碎长街,滚天动地,闷扑扑的动静压在人心口。江落感觉脚下地砖在微微颤动。她停下了脚步,立在天地间。
  手持盾牌和长枪的士兵出现在尽头,他们穿戴重铁打造的盔甲,全身上下只露出两只视死如归的眼睛。排成一排,将整条街拦腰截断,堵在江落的去路上。
  江落想要进宫,必须跨过他们的尸体。
  禁军统领横下长枪,指向江落,道:“妖女来袭,格杀勿论!”
  江落打量马上挂着披风威风凛凛的男子,不知怎么,想起柳章也穿过一次银甲。是去杀麒麟兽。人靠衣装。可她横看竖看,此人比起柳章都差远了。
  江落笑了笑。她解下发髻里一根红绳,捆住自己的手腕。掌心黑色生命线已然触及尾部。她这具身体里,魔血难以根除。一旦越过最后防线,她就会失控,红绳扎得很紧,刚好贴着那道防线。她用以提醒自己,切莫彻底入魔。
  她还想在清醒的时候见一见师父和师父肚子里的孩子。
  不能变成疯子,那样师父会失望。
  方才的尸鬼没有灵魂,血是凉的,早已死了,杀掉他们不足以扰动她的心神。但眼下的禁军都是一个个生龙活虎的大活人,江落无法确定,杀多少人会诱发魔心。她闭上眼,再次握住了银鞭。师父赐予的武器能让她心中宁静。
  对不起,师父,我又要杀人了……
  第154章 杀戮如果师父在这里,就好了。
  崇明殿。
  朝臣们犹如霜打的茄子,被秦愫晾着。
  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谈起国事,一脸丧气。
  “旧太子率三十万兵马来势汹汹,荆州已破。若是速度快,半月便能直捣长安。陛下若不能趁早拿主意,长安危矣!”
  兵部侍郎揣着笏板,满脸络腮胡子,“放屁,他们哪来的三十万马,狐假虎威,虚张声势。”
  另一人道:“砍掉一半水分,就算十几万人,也不简单呐!长安城内加起来不过七万兵马,要守东西南北四大城门,谈何容易?”
  “你们少在那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为人臣子,不能为君主分忧,反倒指望君主出主意,要那么这群吃干饭的做什么?”此人乃是秦府门生,忠心耿耿。
  群臣围聚扯皮推诿,拿不出一个合理的方案。说到最后便开始指责出身相互攻讦,闹哄哄犹如菜市场。秦愫在时,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如此行事。只是那位一言九鼎的陛下称旧疾发作,连日不曾上朝,引得底下猜测连连。
  朝臣们各有各的心思算计,开始盘算自己的退路。
  旧太子仁慈,可手下部将绝不是吃干饭的,他们怎么会放过这群乱臣贼子呢?留下来多半是个满门抄斩的下场。“我们倒有一肚子主意,陛下不露面。又说给谁听去?”
  人群里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不知什么人,冷不丁冒出一大段话:
  “陛下生得七窍玲珑心肝,非我等可以妄加揣测。只是局势变化莫测,长安危如累卵,陛下好歹有句话下来,让我们有个准备。守得住,相安无事,守不住,还有殉国一条路。陛下若萌生退意,意欲重拾太子妃之位,回归内廷,又置我等于何地?”
  他话锋犀利,冒出一堆大逆不道之言。竟然说秦愫要回头继续做太子妃,这话可谓大不敬。秦府门生勃然大怒,指着他鼻子骂道:“大胆,你竟敢胡言乱语,毁谤陛下!”
  见过亡国妃子被胜利者收入后宫的,没见过亡国皇帝能够善始善终的。这话摆明了侮辱人。崇明殿吵了起来。忽然间,外头太监细着嗓子叫了声“御史大夫到”。
  吵架的声音戛然而止,摩拳擦掌的臣子们悻悻放下袖子,咳嗽几声,回到自己位置上。秦业自大殿外步入,脚下生风。他鹰隼般冷厉的目光扫视众人,全场寂静无声。
  秦家人所过之处,空气都冷了许多。
  秦业手里捧着圣旨道:“北城门告急,傅溶率五千龙骑军来犯,陛下有旨,兵部侍郎张宜即刻领虎符调一万兵马,击退敌军,不得有误,钦此。”
  众望哗然。他们本以为,由南到北,至少还有半个月的时间筹划。没想到龙骑军会突袭长安。“可是昔年长公主之子,傅溶?”
  “他在攻城?”叽叽喳喳的声音乱吵。
  兵部侍郎皱着眉毛,撩袍跪下,肃穆道:“臣领旨。”
  张宜是跟着秦老将军一路提拔上来的副将。军功赫赫,跟着秦家连反都造了,哪里会怕一个不到二十的毛头小子。管他是谁,叫他有命来,没命回去!
  江落率先出击,银鞭在空中甩了一圈,重重抽在那面密不透风的盾墙上,顷刻人仰马翻。禁军除的防守出现短暂缺口。江落疾驰的身影如一道利剑刺入敌人中心,
  她劈手夺下长枪,挑飞一干人。抽身回旋,横扫八方。
  以她为圆心,两步内,士兵齐齐倒地。
  银鞭见血封喉,倒下的人眼皮抽搐外翻,发不出声音。
  外侧士兵迅速形成大包围圈。围住江落,长枪短刺从她肩腰处擦过。江落后腰靠在一根长枪上,她就势一滚,枪头滚到枪尾,整个人如同翻花踏浪离地而起。掌心扣在那人天灵盖上,颅骨俱裂,七窍流血。江落与他贴面相逢,在对方的眼睛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匆匆一瞥,江落踩在众人头顶,飞出三四丈开外。
  年轻士兵摇晃倒地,被同伴的脚步所淹没。
  “杀!”吼叫声和咆哮声震天,他们朝她冲过来。
  红色血滴从江落眉心流下。不知是哪个士兵的血溅到她脸上,很烫,跟尸鬼完全不一样的气息。面对着密密麻麻的兵刃,她眼中浸着冷冷的寒星。江落无悲无喜,她心想,杀光你们。她高高举起银鞭,又产生奇怪念头。
  她心想,我认得你们吗?
  我不曾侵占你们的家园,不曾杀死你们的妻儿,为什么彼此仇视,恨意滔天?
  每杀掉一个人,江落就会想一遍柳章。只有这样,她才能不走神。眼前掠过的人脸越来越模糊,他们的吼叫声也好像游离天外,离自己十分遥远。江落灵活地躲避每一分攻击。她的速度比凡人快十倍百倍。
  那些人无论怎么努力,都伤不到她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一个接一个倒下。
  有的身首异处,有的被摘心,有的像蚂蚱似的穿在长枪上。
  江落杀人杀得快准狠,只是毫无章法。像孩童折断一只只木偶人,扯碎一只只布娃娃。她的招式诡异而狠辣,泯灭人性。士兵们伤亡惨重,渐渐转攻为守。他们试图组建有效的防线,但一次次被江落冲散打乱。
  这只妖无处不在,宛如阎王下凡。
  江落眼前空无一物。她再次封闭六感,让自己无知无觉淹没于杀戮之中。
  这样,她才能不看到死人的眼睛。一双双绝望、仇恨、恐惧的眼睛。她的心空荡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想念柳章。如果师父在这里,就好了。
  她想看他一眼。
  师父若是看到这幅画面,恐怕也会以为她入魔了吧。
  江落手腕上的红绳骤然断裂。她忽然停住身形,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
  刹那间,天地恢复颜色,风中吼叫声震耳欲聋。浓烈的血腥气袭来。她手臂上经脉起伏,发光变亮,像流淌着岩浆。袖子和红绳都被起火了。她扔掉武器,匆忙钻灭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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