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侍女道:“还有的……不知所踪。”
  秦毅战死,荆州一破,这群人都慌了。旧太子率部还朝,号三十万大军,势如破竹,席卷故土。吓得叛臣们闻风丧胆。雪花般的军报飘入了宫中。那些周折将杨玉文的神勇描绘成战神下凡一般的姿态。不这么写,怎么推卸我方兵败的责任?
  秦毅死了,谁来扛大旗,顶住天威震怒?风雨欲来,长安人心浮动。出了件百姓当街打死刑部侍郎的事,底层官员渐渐筹谋卷铺盖跑路。秦愫勾起了嘴角,神色莫辨。
  侍女道:“败类不足为虑。巡防营和禁军枕戈待旦,守卫陛下,长安固若金汤。三公子已经做好了全部准备,请陛下出面,只为稳固人心。”
  秦愫倒掉了所有鱼饵,道:“人心是稳不住的。”
  反复无常,倒戈相向,也不过一刹那。树倒猢狲散,崇明殿那群京官之所以还依附于秦家,无非是指望秦愫再次力挽狂澜。只要秦愫不死,他们就不会面临清算。
  侍女道:“陛下,可要摆驾崇明殿?”
  秦愫道:“再等等。”
  鱼儿吃尽鱼饵,悄然沉入水底。
  水面重归宁静,宛如一块黑色的镜石。在那平滑明亮的水纹中,龙袍女子端庄古艳,面容姣好。她年轻的脸迅速枯萎,扭曲变形,时而化作白发老妪,时而化作浓眉罗刹。丝丝游魂萦绕,千人千面,变幻无穷。黑漆漆的眸子反射着惊恐嗜杀的血光,像深渊,吞噬一切。
  皇宫之外,风雷激荡。满城尸鬼奔腾,只为杀一人。
  第153章 对局她必须引领棋子,走到合适的点位……
  江落的脚步落在青瓦飞檐之上。
  身影疾驰,掠过无形残影。她身后仿佛飘动着千万根无形气丝,长达百丈,牵引着无数尸鬼的方向。她以身为饵,将尸鬼引出民房聚集区,奔袭十余里。
  几经搜寻,找到一处合适位置。江落眼前一亮,在蜿蜒巷道之后,有块平地,宽敞,能容纳上千人。她从高台一跃而下,跳到地面上。刻意放慢速度。尸鬼嗅到了猎物的气息,双目赤红,亢奋起来。你追我赶,争相拥挤,相互踩踏叠加。
  有的尸潮顺利流过来,有的阻塞淤积。江落甩鞭,抽飞几具尸体,为他们疏通道路。
  与此同时,后头的尸潮扑向了她的后背。她侧身滑退,灵活游走在混乱场景中,宛若游鱼飞鸟,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尸鬼们青面獠牙,无数双手试图抓住她的衣角,撕开她的身体。贪婪而疯狂。
  地狱中的鬼在不见天日的阴沟里待了太久。
  他们渴望生人活血。江落身体里散发的魔气对他们有种致命的吸引力,她的血蓬勃旺盛,似岩浆,贮藏无尽力量。尸鬼们垂涎三尺。只要吞下她一口血肉,就能重塑肉身,不惧烈日阳光。江落被浓重尸气重重围堵,不得不压制呼吸,隔绝六感。
  尸潮的规模大到一定程度,他们的气味和哭叫声都会对人产生毒害,重则影响神智。
  江落在逼仄困境中热血沸腾,铺天盖地的围攻激发了兽性。她一面压制魔血,一面小心计算距离。所有尸鬼的点位在她头脑中形成一张棋盘。
  她必须引领棋子,走到合适的点位上。
  直至此刻,江落依然保持冷静。
  “想吃我?”江落一鞭子甩飞半颗脑袋。脑浆喷在地上。
  她踹开摇摇晃晃的无头尸首,踢断了一圈的獠牙,“我看你们怎么吃。”
  牙齿横飞,叮叮当当,下起了小雨。
  “死东西,死了还不安分。”江落看着他们嘴里的血窟窿,一阵嫌恶。嘴里疯狂分泌口水,尽管她努力克制,还是有种想吐的冲动。恶心死了。
  江落从地上飞起来,拔地十几丈。底下尸鬼失去了目标,像无头苍蝇那样乱转。密密麻麻,大多数都聚集在她脚下。
  江落双手结印,默念符咒。她念错了三次,才成功凝结金光。
  这是道门结印的手法。柳章教过她,她记不住,念错,念反,老是弄伤自己。
  柳章逼她背了几天,“别的倒罢,这招你必须记住。”
  他疾言厉色,用近乎断定的语气。江落学拳脚功夫已然头大如斗,遑论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她还是习惯用利爪和牙齿,去撕碎敌人,用强悍内力,去撞碎敌人。
  凡人研究法阵和法器,不过是因为自身力量有限,故而借助外物。江落自命不凡。她自己就是自己的武器,何必用上刀枪斧剑。她力能翻天,何须使那些花架子假把式。
  跟柳章学心经道法,她能养性,承认师父说得有点道理。
  可论实战,江落心底里十分骄傲。她其实认为师父不如自己。敷衍地学了几招,只为哄师父高兴。柳章看穿了她的不知天高地厚。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谁能不遇强敌,不入绝境?蝼蚁可围杀大象。你以为自己是指挥千军万马的枭雄。若有一日,你做大象,为蝼蚁所困,该如何破局?”
  没有人比江落更清楚蝼蚁的力量。只是她从未把自己放在相反的位置上去思考过。江落下意识道:“他们打不过我。”
  柳章道:“你杀不死每一只蝼蚁。他们会耗死你,吸干你。”
  柳章一席话,如雷贯耳。江落心中惶惶震动,“我是他们的王,他们不会杀我。”
  柳章道:“虫族以外,还有很多‘蝼蚁’一样的东西。江落,这个世界比你想象中更加复杂危险。你从未输过败过,不知恐惧为何物。有时候,我甚至希望你栽一次跟头,好知道天高地厚。但有时候又怕你受伤。师父不可能永远陪在你身边,师父想多教你一些本事。”
  “法阵的原理是利用天
  地气机,以最小的代价,去困住敌人,压制敌人。它能为你在战场上节省力气,减轻伤害。你打得那么**凶悍,终不持久,有力竭之时。敌人群起而攻之,你又待如何?”
  江落当日用脑袋撞破驱魔司大阵,在南荒遭了柳章无数顿训斥数落,说她是莽夫。她率领妖兽出逃,柳章没怪她。他只是摸到她脑袋上的裂缝就来气。
  裂缝长好了,柳章心疼的模样却烙印在她心里。
  我怎么能让师父为我操心呢?
  “师父,我学,我学还不成吗。”江落放下了散漫心思,道:“师父告诉我,这一招叫什么?我一定记住。”
  柳章道:“万物归尘。”
  江落浮在半空中,双手画圆,蓄势。起手撼昆仑。金色法阵从天而降,鲸吞天地元气,如泰山下坠。尸潮感知巨大力量压迫,躁动起来,纷纷抬头,只见金光耀眼夺目。巨大力量压制着他们动弹不得。
  浩荡气机如涟漪扩散,飞沙走石,地面震颤。
  江落五掌拍下,法阵光芒大盛。地面下陷一丈深。尸鬼们东倒西歪滚在地坑里。黄色沙暴淹没了方圆三里。江落的裙摆在风中猎猎鼓动。她掌心圆合一,目光坚定,“万物归尘。”
  狂风沙暴逸散的速度生生遏制,被无形力量拢聚,回到坑中。厚重土层扣入大坑。万鬼哭嚎声的刹那收止,被盖住了。大风散去。平地无波,细小碎石跳了两下,重归平静。
  江落的身影落在地坑中心。她的身侧空无一人。尸鬼们全部被掩埋在土下。隐约传来哭声,沉闷低哑。清风拂过江落额发。她出了点汗。这一招试出来不容易。不过眼前总算干净了。
  江落试着恢复呼吸。
  空气里仍然弥漫着淡淡的尸气。江落长舒一口气。
  这一回,她毫发无损,还把尸潮全部收服,总算没给师父丢脸。
  她在原地蹦跶了两三下,把土坯夯实。
  “让你们叫,叫个够!”等十天半个月一个,全部烂成骨头架子,看你们还叫不叫得出来。江落掸去袖子上的尘灰,仰头望天。天幕一片漆黑。她似乎隔着虚空与某人对峙。这一局,她赢了。还有什么花招,尽管使出来。
  池水中鲤鱼暴毙,涌出大片血水。秦愫手中饵盒掉在了水里。她左眼裂开一粒小孔,血线顺着小孔流出。侍女看着她,惊惶道:“陛下?”
  秦愫捂住自己的眼睛,耳边传来张道长的讥笑声。
  “好啊,不愧是我师弟教出来的好徒儿。竟然能埋了满城尸鬼。”张道长的鬼魂比其他怨鬼道行更深些,挥之不去。秦愫与他缠斗数日,也奈何不了他。张道长动出来辄冷嘲热讽一番,令人生厌。
  秦愫身体每况愈下,放血使得她愈加虚弱。
  她与怨鬼共生,免不了被那些极端情绪所诱导蛊惑。先前尚且能压制,可从楚王府回来,心性大乱,病了一场,在身体孱弱之时受了鼓动刺激,情绪上的波动越发偏激剧烈,她的怨恨和嫉妒,都成为了怨鬼的饲料。恶念难以遏制,宿主遭受反噬,自食恶果。
  张道长欣赏秦愫精神错乱的模样,啧啧道:“看来你对我师弟,还真是情根深种啊?”
  秦愫道:“住嘴!”
  侍女见其面色苍白,道:“陛下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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