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战场上的忽然停顿是致命的。江落置身于危险中心。她急于压制魔血,失于防范,身后挨了一刺。长枪洞穿了她的胸膛。江落向前栽倒,喉咙里发出闷哼。她看见胸前突出来的铁刺,血液顺着伤口汩汩流出,掉在地上。
  她伸手拔出枪头,眼睛燃烧着团团红色火焰。
  身体里热血沸腾。
  “该死……”她嘴唇蠕动,努力保持冷静。
  她还没见到师父。不可以失控。伤口的窟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
  她伏跪在地,趴在血里,十指长出了长长的指甲,皮肤寸寸枯萎皱缩,失去水分。这具身体不受控制地妖化。江落紧咬牙关,脑海中天人交战。一片阴霾侵吞了她的神志。士兵们纷纷停住了动作。有人大叫:“她的脸!”
  伴随一阵惊恐的抽气,江落的脸骨正在像烛油那样溶解。
  场面如此诡异,士兵们都心生畏惧,有些犯怵。
  “走开,”江落喉咙里发出残破声音,“快走开……”
  字词含糊不清,没人听懂。一人反应过来,大喊道:“快杀了她,等她妖化完成,一定会杀光我们所有人。”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越怕死的,死的越快。
  江落还在喃喃重复着走开两个字。她在地上爬着走,手脚并用,迫切寻找着泥土和洞穴。她得把自己埋起来。可是地面上铺满青砖。她找不到土。
  江落满心焦急,徒手扒开了几块砖。她奇怪的举动落在众人眼里。没人知道,这只妖怪在干什么。他们只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长枪再次落在江落后背上。江落向下扑倒。她身体踉跄,手上动作却没停。只要挖个坑,埋了自己,封闭气息,就不再受到外界刺激。魔血因杀戮而沸腾。她若被吞噬,就再也不会有清醒的时候了。
  她会变成嗜血的魔头,永世不得超生。
  江落正在拼命自救,可后背的长枪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她。她挨了十几下,浑身窟窿。痛混合着血越流越多。来不及了!暴怒之下她猛然转身,如野兽般吼叫。她头部彻底妖化,脊椎节节鼓起,外翻。冲出去,撞倒十余人,咬断他们的咽喉。
  江落尝到了血的甜味。
  她歪过头,盯着剩下的猎物。眼珠子机械转动,一片死寂。
  ……
  第155章 魔心“别怕,师父在这里。”
  一声唢呐冲破云霄。
  江落梦中惊醒,胸口钝痛。她从床上猛然起身坐起,攥紧自己胸口衣襟。长枪洞穿的痛楚钻心刺骨,她低头一看,却见自己衣裳完好。身上并无伤口。
  丫鬟阿巧端着洗脸水推门而入,笑望着江落,道:“小姐醒了?”
  江落穿着一件白色寝衣,躺在楚王府的家里。她环顾房间内熟悉的陈设,神色迷茫。这间房不是被秦愫烧了吗?阿巧坐在床边,为江落梳理凌乱的头发,手法轻柔。
  江落浑身沸腾的血还在躁动。
  她方才还在与人厮杀,怎么会突然回到楚王府?
  阿巧见她脸色苍白,问道:“小姐做噩梦了吗?”
  江落摇了摇迟钝的脑袋,她的头好痛。“我……”她的记忆一片混乱,什么也想不起来。江落心里着急。她身体仍处于高度警惕状态,如临大敌,生死决战之际。仿佛片刻走神都会万劫不复,碎尸万段,可眼前画面安宁舒适。两层反差严重脱节。
  江落浑身冒出冷汗,她忘了什么,她必须赶快记起来。
  阿巧绞了帕子为她擦脸,道:“小姐别怕,噩梦都是假的。没人能伤害你。”
  江落的冷汗被擦得干净,心中仍然没有着落,她喃喃自语,“噩梦?”
  阿巧道:“小姐梦见什么了?”
  江落喉头滚动,艰难道:“我、我不记得了。”
  阿巧道:“那就别想了。快起来,今天可是大日子。”
  她推江落的胳膊,把人从床上牵下来。江落坐在铜镜前,对镜梳妆。镜中人睡眼惺忪,额发凌乱。好像糊涂睡了一夜正在发起床气的懒虫。
  她盯着自己的脸,满心茫然。真的是噩梦吗?
  阿巧挽起她的头发梳了个发髻,戴上簪花步摇。继而描眉,贴花钿,抹唇脂。没气色的脸蛋渐渐变得红润鲜妍,正是二八年纪,青春韶华。江落最无忧无忧的一段时光,就是在楚王府当小姐。她每日晨起,都会和丫鬟一起玩半天胭脂,打扮得花枝招展。
  阿巧驾轻就熟,画了漂亮的妆容,道:“小姐,这样可好?”
  江落有种恍如隔世的恍惚感,道:“还好。”
  阿巧又夹了张唇纸,自顾自道:“似乎不够红。”
  江落抿了两下,唇色更加鲜红欲滴。她
  抿完,忽然又想起来,师父不喜欢她浓妆艳抹的模样,于是想擦掉。阿巧制止了她的动作,道:“小姐,红一些没关系。今天可是大日子。”
  江落再次听到吹吹打打的唢呐声,好像从前听过,“什么大日子?”
  阿巧抿着嘴直笑:“咱们楚王府的大喜之日啊!”
  江落闻言一怔。推开门,走出房间,到处挂着红灯笼和红布。楚王府一派喜庆吉祥。仆人们抬着缠裹红绸的贺礼,丫鬟端着红果和茶点,陈叔迎来送往招待宾朋。客人们声声道恭喜,家里从未如此热闹过。江落行走在园中,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府里人她都认识,客人却陌生模糊。
  她费力辨认,不知不觉遗忘了噩梦。好像今天是个特别重要的日子。
  仆人抬着一双大雁从她身侧走过,吸引了江落的目光。她扭头盯着看了一会儿,迎面被人撞上。江落回过头,对上傅溶的眼睛。两个人腿绊腿,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傅溶捞住她的肩膀,堪堪扶稳,打趣道:“大懒虫,你怎么又起那么晚?”
  江落望向他明亮眉眼,道:“傅溶。”
  傅溶屈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下,道:“发什么愣!还不过来,花轿都到了。”
  江落道:“花轿?”
  傅溶拉着她的手,一路狂奔。穿梭于来往宾客之中,危险避开茶盏,游鱼似的。两人越跑越快,江落眼前光影扭曲。跌跌撞撞冲到了楚王府门口,傅溶才停下。门前站满了人。他掂起脚尖,伸长脖子往前头张望。似乎有什么极有意思的乐子可看。
  江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楚王府门前,停着一顶大红花轿。众目睽睽之下,喜娘揭开轿帘,迎出一位红衣妖娆蒙着盖头的美娇娘。她莲步微移,下了轿,众人欢笑鼓掌,炮仗炸响,噼里啪啦。江落什么也听不见了。
  傅溶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九十九响鞭炮,震耳欲聋。浓烟模糊她的视线。新娘子手握红绸,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宾客们纷纷让开一条道路。只有江落杵在原地。
  傅溶悄悄拉她,“过来。”
  江落纹丝不动,堵在门口。她看见,那根大红长绸,一端握在新娘手里,一端握在柳章手里。柳章身穿一袭红衣喜服,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江落下意识上前,满腹委屈轰然涌出,喊道:“师父。”
  柳章充耳不闻,从她的旁边走过去了。
  他只看他的新娘。又是一串鞭炮响,唢呐再次吹奏。宾客们簇拥着新人进入楚王府,说吉利话讨喜酒喝。江落一人凝固在原地,被浓烟淹没。她呛得胸口疼。这就是楚王府的大日子吗?柳章娶亲。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傅溶望着她奇怪模样,道:“你怎么了?”
  江落转身,冲入人群中。她推开挡路的障碍,引来异样目光和埋怨,她不管不顾抓住了新娘子的肩膀。二位新人停住脚步。客人们全部看着了过来。
  江落掀掉大红的盖头。新娘子退却半步,险些跌倒,被柳章扶住。凤冠上的珠子摇摇晃晃。秦愫惊愕地抬起目光。柳章问道:“你没事吧?”
  秦愫低下头,微微摇头。
  江落掐住了她的脖子。众人大惊。
  傅溶连忙拉住江落,道:“哎哎哎,你这是做什么?”
  江落手背青筋鼓起,掐得秦愫几欲断气,她发了狠。
  柳章道:“松手!”
  江落将秦愫按倒在地,双手攥住那纤细脖颈。秦愫嘴唇张开,脸庞涨红,伸出徒劳无力的手,试图推开江落。柳章握住江落的手臂,把她从秦愫身上掀开,并挡在二人中间。
  江落还要再扑上去,被傅溶架住。
  柳章抱起虚弱的秦愫,朝江落递了个警告的眼神。
  江落一僵,浑身的血都凉了。秦愫靠在柳章怀中咳嗽,状态不太好,柳章吩咐陈叔,道:“去请太医。”然后抱着秦愫走向竹屋。江落跌坐在地,失魂落魄。
  她捡起地上的猩红盖头,捧在手里看。
  柳章为什么要娶秦愫?为什么?江落深吸一口气,手指发抖,将红盖头撕成了两半。
  她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要炸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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