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林园是个好孩子,尊师重道,勤勉上进。张道长手把手教大的孩子。他从未忤逆过师父。张道长听了这句大逆不道的重话,也愣了一会儿,道:“你说什么?”
  林园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却忍无可忍,道:“长安每天都在死人,我们身为修士,不能查明缘由,还死者一个公道。却整日收集残魂尸气,供师父炼毒。师父觉得这对吗?”
  这些话他早就想说了。他无法理解,师父到底在干什么,嘴上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背地里却干着邪魔外道才做的事。修道之人理应身负浩然正气,可师父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林园满腔悲愤,眼神中的控诉锐利而凶悍。
  看着一向踏实稳重的好孩子,急成这模样。张道长叹了一口气,道:“你要死因,为师告诉你。大魈被江落打得元气大伤,需要生魂滋补修复,就这么简单。”
  原来师父什么都知道,而他们还在苦苦追查蛛丝马迹,林园得知真相,如遭雷劈。想一想也在情理之中,他愕然道:“那为什么死者都属兔?”
  张道长道:“因为秦愫属虎,虎食兔,大补。”
  张道长轻描淡写的态度,深深刺痛了他。
  “师父早就知道,为什么不阻止?”林园痛心疾首,道:“她害死了那么多人。”
  “阻止,拿什么阻止。长安上千万人。属兔的有几百万。你能保护所有人吗?”
  “就因为做不到,就不去做吗。师父,你从前不是这么教的。”
  “我是把你的脑子教坏了,分不清轻重缓急。”
  “在师父看来,什么最重,什么最急?”
  “当然是干掉秦愫是重中之重”
  张道长忙于炼丹,根本没工夫跟他解释那么多。
  他带着魂灯走向丹炉,被林园拦住去路。林园今日非要问个明白。
  “园儿,你必须明白。”张道长不得不耐着性子道,“干净的活儿大家都爱干,缺的是能干脏活的人。秦愫一人独大,只手遮天。她能操纵怨鬼。她不死,长安就会源源不断的死人。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想办法杀死她。”
  “我们可以潜入宫中完成刺杀。”林园急忙道。
  “天真,”张道长冷笑道:“你知道南边派了多少刺客,全部站着进去,横着出来。”
  “秦愫真的……那般可怕吗?”
  “不可怕,只是难杀,需要采用一些非常规的办法。”
  张道长语重心长,字字出于肺腑,道:“匡扶正统,拯救万民,那是你师叔和太子在南边做的事。如果你过不了良心这一关,大可以跑到南边去参军,离了我这里。师父一人也能奋战到最后”
  林园反问道:“师父就这么笃定自己一定会成功吗?万一杀不了秦愫,炼出更大的邪祟怎么办?”
  张道长道:“那便是苍生不幸了。”
  苍生不幸,好一个苍生不幸。轻飘飘揭过自己的责任,后果全由百姓自己承担。张道长如此冒险激进,只要能杀掉秦愫,他可以不惜代价不择手段。
  林园脸色惨白,嘴唇蠕动了两下,道:“如果师叔还在这里,不会同意师父这么做的。”
  张道长叹道:“也许吧。”
  柳章脑子聪明,可能会有更好的办法。但他确实想不到了。
  张道长望着林园大义凛然的眼睛,忽然想,也许他和柳章应该换个徒弟。林园跟着柳章,知行合一,永远不会质疑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江落跟着他,那么难题迎刃而解。妖王可能是这世上唯一能绞杀秦愫的人。可惜,妖王拆了他一条胳膊,眼下也不在这里,谈合作也很难。
  张道长无路可走,迫不得已。哪怕徒弟质疑,他也不得不这么做。
  谁不想光明正大,誉满天下。可现实的困境只能逼人用非常手法。他若也爱惜声名,那么该做的事情又该让谁去做呢……
  流水般的折子和邸报送入宫中。
  秦愫坐在花园中喝茶。她忙了很长时间,难得歇一天。秋千架上,趴着只雪白小猫。小猫娇气,爱玩。画师在后头给它推秋千,动作幅度很小,怕摇太用力小猫会摔下去。他推了半个时辰,有点辛苦,额头出了汗。一停下,小猫就叫。
  宫女们瞧他被猫儿戏弄的模样都忍不住偷笑。
  难伺候的是猫儿,女陛下倒是不怎么难为他。他心有余悸,战战兢兢。那么多画师进宫,只活下来他一个。他有自知之明,他的命比猫轻贱。
  秦愫招招手,道:“把雪球抱过来。”
  画师一脸茫然,道:“雪球?”
  秦愫给了小猫一个眼神。
  画师讷讷道:“它不是叫绣球吗?”
  秦愫道:“昨日园中花团锦簇,它叫绣球。今日怪热的,叫雪球,凉快。”
  猫叫什么名字,她说了算。画师把秋千架上的小猫抱起来,走到秦愫跟前。秦愫顺毛摸了两下,猫儿还是怕她。一膜就炸毛。亲近起来分外勉强。猫脑袋直往画师怀里钻,寻求庇佑。秦愫笑道:“没良心的东西。”
  画师怕她不高兴,道:“猫多的是,陛下想养多少就养多少。何必为它烦恼。”
  秦愫道:“可雪球只有一只。”
  她松开了猫脑袋,蹭掉手上猫毛。宫女端来温水供她洗手。这只猫在宫里住着最奢华的宫殿,吃着精美的食物。有十几个宫女伺候它的起居。但画师隐隐觉得,秦愫并不喜欢猫。或许只是猫爱答不理的态度让她在意。哪天猫儿顺从了,恐怕会被抛在脑后,遭受冷遇。
  内侍从花丛中走出来,回禀道:“陛下,张道长求见。”
  秦愫道:“宣。”
  画师抱着猫儿退后,行了礼,离开。
  张道长随内侍入宫,见到了秦愫。他单手抱着个瓷瓶,另一只袖子空空如也。跪下去颤颤巍巍,差点五体投地。秦愫升他的官,利用伏妖司做一些事情。但这个老匹夫越来越不中用了。念在他是柳章同门师兄的份上,秦愫给过他几分颜面,道:“起来吧。”
  张道长又颤颤巍巍站起来,道:“谢陛下。老夫身子骨不便利,可否赐座。”
  秦愫笑而不语,张道长不尴不尬站着。四周宫女都退下了。没有人给他搬座位。
  秦愫道:“张道长断了臂膀,又没断腿,怎么会不便利呢?”
  张道长讪讪道:“也是。”
  秦愫打量这条断脊之犬,唯唯诺诺,趋炎附势。哪里有宗门大师的风范。他竟然与柳章同出一门,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你找到你师弟了吗?”
  张道长叹了口气,道:“还没有,他被妖王抓到南荒去,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兴许还在南荒。”
  秦愫嗤笑一声,玩味道:“他在南边都快做成影子皇帝了,你还没找到他的行踪,是找不到,还是装作找不到呢?”
  张道长脸皮无意识抽搐了一下。秦愫手眼通天。
  什么都瞒不过她。遑论这点小把戏。
  第145章 献宝“我要你去南边投靠柳章。”……
  张道长惭愧地低下头去。一把年纪了,混到这份上。出门被百姓骂,在家被徒弟骂。进宫还得被秦愫指着鼻子骂。风光荣耀只是一瞬间,随风而去。他又变成了潦倒落魄的糟老头。从前柳章还会维护他,但现在,他孑然一身。
  张道长道:“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绝无二心,请陛下明鉴。”
  秦愫道:“你这般无能,我留你有什么用。”
  张道长尴尬道:“总会有些用处的。”
  秦愫道:“我要你最后做一件事,做好了,我便放过伏妖司弟子。”
  张道长受制于人,没有二话,道:“陛下吩咐就是。”
  秦愫道:“我要你去南边投靠柳章。”她从袖中取出一枚药丸,放在桌上,“让柳章吃下这个。”
  张道长瞥了眼药丸,面色凝重,道:“控魂丹。”
  秦愫道:“你眼力倒不错。”
  张道长精通炼丹术,整日跟丹炉打交道。他见识过太多的毒药。控魂丹可名列前茅。吃了这东西,神魂俱失,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秦愫竟然要拿这么恶毒的办法去对付柳章。张道长始料未及。虽然他想保全弟子的性命,但从没想过要去害柳章。
  秦愫心狠手辣,至少对柳章留情。没想到她无所顾忌什么都不在乎了。张道长通体生寒,暗中骂娘,脸上挤出笑容道:“陛下驭人有方,何必用这么个法子。柳章吃了药,就不是柳章了。陛下得到一具听话傀儡,有何意义。”
  秦愫道:“听话些,也好过给我添麻烦。”
  南边战事不利,已经对北边的政权形成巨大威胁,必须想办法釜底抽薪。
  柳章对于秦愫来说,既是朝思暮想的情人,也是棘手的大麻烦。拿下东州后,战线一直在往北推进。柳钟麾下投靠者众多,得了杨玉文更加如虎添翼。相较之下,能够死心塌地为秦愫效力的将才屈指可数。大多是些墙头草,极易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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