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先前出了一个许思平,后来冒出许许多多的许思平。
秦愫得国不正,民心不在她这边,她施恩赈灾所立起来的仁爱名声,仿佛空中楼阁,一吹既散。市井传扬她神女下凡的舆论,也淹没在妖女祸国的浪潮之中。她当上皇帝,所下的每一笔苦工,都在被逐一瓦解。其中有薛凛的功劳,也有柳章的功劳。
傀儡太子占尽了仁孝大义的名头,举着复国大旗。无数人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他师出有名,名正言顺。而秦愫背后其实空无一人。一直以来,她依靠的都只有自己。
她是窃国之人。
如果时间再长些,做出些实打实的政绩,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可是风浪巨大,这艘刚下水的船很快就变得千疮百孔,风雨飘摇。她再厉害,也不可能跑到战线上御驾亲征,主导每一场战事。南边的鲸吞蚕食会让她越来越被动。她的自负在柳章处碰壁。她急于控制他,因此找上了张道长。
秦愫这下一支牡丹花,端详着,道:“你说,如果当初我与柳章成婚,他会拥戴我吗?”
张道长很想昧着良心说假话,可说不出口,这是道送命题。他绞尽脑汁,“这个……如果陛下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我想师弟他……他可能会愿意吧。”
秦愫花了很长时间去琢磨柳章。说他逆反吧,他身体里流着皇家的血,受尽打压,从未想过抗争。说他忠贞节义,他又为了屏山县百姓跟朝廷唱反调,险些搭上一条命。
秦愫看不透这个人,她一直认为,柳章骨子里并不忠君,他忠于一种强权下的稳定秩序。只要百姓能在这个秩序下安居乐业,谁当皇帝都可以。
“他为何不拥戴我?”秦愫有些想不通。
“陛下高看他了,他只是个迂腐的俗人而已。”
秦愫冷冷笑了一声,“是吗。”
张道长道:“陛下不必把他放在眼里。他没那个福分。”
她是皇帝,天下至尊。不必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区区柳章,又算得了什么。这话张道长说得很对。秦愫将牡丹扔了,踩在脚下,道:“去南边,把他带回来。”
归根结底,是要柳章做她的阶下囚。张道长心中充满唏嘘。师弟明明是个十分体面的正经人,不知道造了什么孽,怎么谁都想霸占他,囚/禁他。张道长无法抗命,迫不得已收下了药丸。
秦愫起身离开花园。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张道长心想,这是秦愫最后一次召见他。如果没有带回柳章,她不会再让他进宫面圣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张道长上前道:“陛下留步。”
秦愫回过头,敏锐道:“你想反悔?”
张道长道:“非也。臣有一物,是楚王昔年所赠,特来献于陛下。”
说着,他趋步向前,毕恭毕敬,奉上了瓷瓶。秦愫暗觉有异。好端端,献什么宝。宫中上回杀了一批刺客。张道长难道也想效仿图穷匕见吗?
蠢货,阳奉阴违。
秦愫受够了这批自以为是的墙头草。敬酒不吃吃罚酒。张道长出手的一瞬间,秦愫眼中杀机毕露。身体中的怨鬼猛然发作,冲倒了他。张道长应声倒地,七窍流血。手中还未打开的瓷瓶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瓶中空无一物,泛着缕白烟。
白烟裹挟着血气,散发着古怪味道,钻入她眉心。秦愫猛然闭眼,偏过头躲避。这老匹夫藏了一手。侍女冲过来,扶着秦愫的手臂,道:“陛下?”
秦愫抬手按着自己的额头。脑中传来水流声。
侍女见她脸色不对,道:“我扶陛下回去休息。”
秦愫道:“慢着。”她并没有太大的不适感。白烟消失在她的身体里。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秦愫飞快镇定下来,望向地上躺着的张道长,道:“去看看,他还没有气。”
侍女探了张道长鼻息,摇头,“死了。”
这么轻易死了,太便宜他了。
林园跟师父大吵一架,回去想了很久。他无法认同师父的所作所为,也不愿意留下来继续助纣为虐。这违背了他做人的理念。既然师父说,不需要他们。他何必在这里苦苦挣扎呢。
他考虑再三,决定离开长安。
收拾行李时,被师弟们瞧见。师兄弟们从小一块长大,感情深厚,舍不得大师兄,纷纷挽留。林园去意已决。“我想去南边找师叔。师叔一定能想到破局之法,改变师父的决定。”
溪亭顿时挺身而出,道:“我跟师兄一起去。”
他们有的人,也深陷矛盾之中。师父投靠新朝,什么事都不跟他们商量。他们和林园一样,迫于师命,都备受煎熬。“大师兄,我们也和你一起去。”
林园见状,却也不好说些什么。他自己要走,难道还能要求其他人必须留下来吗。师父已经走火入魔了。“你们自便吧。”
大家都回去收拾行李,留下一封封辞别信,塞进师父窗户底下。若有的选,谁又愿意弃师父一人呢。他们大多数都是孤儿,师父待他们恩重如山。众人莫不哀伤,离开前,神色戚戚。到门口,忽然碰见张道长迎面走来。师兄弟们都唬了一大跳。
刚要跑路,师父就回来了。
大家面面相觑,有些发怵,不知如何解释。
林园首当其冲。他知道自己这样做会让师父寒心,可事已至此,别无他法。
张道长看着他们,问道:“你们去哪?”
林园扑通跪在他面前,道:“弟子不孝。”
溪亭等人也跟着跪下。
张道长接着问:“你们要去哪?”
林园光明磊落,不屑于藏着掖着,道:“去找师叔。”
张道长点点头,并不恼火,道:“正好,一道去。为师也要去找你们师叔。”
林园愣住了。师兄弟们交换眼神。林园最是困惑。明明昨天吵架,师父还说,干净的活儿有人干,缺的是干脏活儿的人。为何今日忽然态度大变。张道长此前严禁他们打探柳章下落,免得被秦愫利用。林园问道:“师父的意思是?”
张道长道:“陛下今日罢了我的官,为师也无计可施。这里已经没有我们的活路了。投靠你师叔,是唯一的保命之法。”
林园诧异道:“可您不是说……”
张道长打断他的话,“行了,我意已决。既然大家行李都收拾好了,那便启程吧。免得误事。”
众人见师父回心转意,纷纷欣喜不已。早就该弃了新朝,去南边投效太子殿下和楚王才是。都是师父一意孤行,才让他们留下。
师父在女陛下那儿碰了壁,估计是想开了。弟子们大喜过望,师父和他们一起走,两全其美。既不会背弃师门,也不用违背良心。还有比这更好的局面吗?
于是一行人悄悄出城,离开长安,日夜兼程赶赴南边。无人察觉异样,只有林园心中始终存疑。师父那么固执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这不合常理。几次试探,都被打断。他们人多,不便留宿客栈。夜里找破庙破道观歇脚,睡在瓦房底下。
几个小师弟到附近市集买了些馒头烧鸭,回来供大家充饥。溪亭将烧鸭奉给师父。张道长摆摆手,闭目养神,道:“你们分着吃罢。”
溪亭揣着烧鸭回到师兄弟队伍中。夜里,他心神不宁,悄悄对林园说道:“大师兄,你觉不觉得师父有点奇怪?”
这话应了林园的心事。林园道:“你看出什么了?”
溪亭说出自己的见解,道:“师父最爱吃烧鸭,一人独占一只,从不谦让。他总说我们小孩子有吃在后,福气也在后头。他一把年纪半身入土指不定哪天就上西天了,得多多品尝人间美味。他现在连烧鸭都不吃,看都不看。”
溪亭常跟着师父充当跑腿,对他的秉性习惯十分熟悉。张道长并不是那种德高望重,无理由宠爱徒儿的师父。相反,师父有时候特别鸡贼。吃独食这一点,可以称得上为老不尊。大家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一个人态度大变或许事出有因。连癖好习惯都突然改变,那便非常古怪了。
林园沉思良久,道:“你且不要声张。”
溪亭担心道:“师父到底怎么了?”
林园怕吓着他,没多说什么,安慰道:“没事的。有师兄在。”
他是这群人的兄长。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乱。
溪亭点点头,他相信大师兄,道:“嗯。”
第146章 共情“小、小师妹?”
南下途中,林园等人兵分三路。他支开师弟们,以走水路更加便捷为由,将张道长引到河边。河水湍急,并无船家揽客,都说快要下暴雨,还会涨水,渡河危险,给再多银子也不肯去。船夫们养家糊口,没人想挣这买命钱,奉劝林园他们过两天再来。
张道长掏出一锭金子,丢在船舱里,“赏你的。”
金元宝闪了眼,老船夫扑上去抓住。连人带金锭差点滑到河里去。有钱能使鬼推磨,老船夫把心一横,重新穿戴好斗笠蓑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