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乌篷船驶向对岸。江落独自下了船,趁月而行,赶到东州城外一凉亭。那儿有一白发老者,寻常衣袍,气质精明似鬼。江落的脚步声方一靠近,他便转过了身。
在军营中议事时,他的位置非常靠前。
江落打量他:“是你引我来此。”
那人道:“老夫薛凛,拜见南荒妖王。”
江落道:“你是柳钟的人,就应该知道,你们那位陛下恨我入骨。你怎敢背着他来见我?”
薛凛道:“老夫是大梁的臣子,行事只为大梁。”
江落道:“赤练被俘,我师父都不知道,你却知道。你这人还是有点本事的。”
薛凛道:“大王谬赞了。只是眼线多一些而已。”
江落道:“你给我通气,让我及时救了赤练。算帮了我一个忙。说吧,你想要什么?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薛凛道:“我想请大王为我们刺杀秦愫。”
他往北边派去的刺客,都惨遭毒手,无一能伤到秦愫。国战在即。杀掉秦愫,秦党必败。他需要一个绝顶刺客,实力足以碾压秦愫。妖王便是他物色出来最合适对象。既然秦愫能勾结怨鬼打破规则,他们为什么不能请妖王下场呢?
薛凛是个不择手段之人。只要能胜利,他可以利用所以能利用的一切。
江落道:“杀秦愫,意味着要先杀掉她背后的魈,这可不是个小忙。”
薛凛道:“铲除邪祟,还天下一个太平……”
江落听过太多冠冕堂皇的话,打断他:“与我有什么关系。”
薛凛收起长篇大论,话锋一转,道:“那都是楚王殿下愿意看到的。”
江落自然知道,师父想要什么。可柳章并没有要求她做任何事。倒是这个薛凛,心机颇深,图谋深远。江落道:“师父是师父,你是你,怎么能混为一谈。师父可没让我去杀秦愫。”
薛凛笑道:“那是师父疼徒弟。”江落已经不再是那个听了好话就会忘乎所以的傻子了。好话都隐藏着代价。她认真思考,道:“我可以帮你,但我有个条件。”
薛凛道:“大王请说。”
江落道:“事成之后,我要柳章当皇帝。”
薛凛闻言,沉默了很久。这话题听起来有些惊悚。他是东宫属臣,国破家亡都没背叛过太子。
江落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认为非常公平,道:“你意下如何?”
薛凛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为难道:“楚王殿下未必有称帝之心。”
师父爱不爱当皇帝是一回事,能不能当皇帝是另外一回事。
江落要送他一份史无前例的大聘礼,她胸有成竹,道:“那不管,你去想办法。”
柳钟那个废物都能当皇帝,师父为什么不能。
“让柳钟哪凉快哪待着去,少给我师父添麻烦。你答不答应?”
薛凛道:“我一介臣子,没有废立皇帝的权力。”
江落道:“那便让柳钟自己废了自己,反正他也当不好皇帝,只会给我师父添麻烦。”她看不惯他很久了。一想到这种人当了皇帝,柳章还得俯首称臣,就觉得不舒服。论才干,柳章比他强上千百倍。凭什么柳章不能做皇帝。
至尊之位她也要夺了来,送给柳章。集天下万民之力保护拥戴他。
“你同意,我便去杀了秦愫。”江落把话说得明明白白,一点不打马虎眼,给足了诚意。
薛凛不答。今天的话要是传出去,他九族不保。但薛凛的九族已经被秦党杀干净了。他孤身一人,倒也无所畏惧。“大王能确保,秦愫必死吗?”
江落气定神闲道:“当然。”
薛凛道:“好,我答应。”
江落抬起手指,将一条蛊虫递给他,道:“吃了它。”
薛凛道:“这是何物?”
江落道:“确保你践行承诺的东西。”
薛凛道:“我若违背诺言,就会被它杀死吗。”
江落道:“不,吃下它,你就会坚信。柳章才是天下共主。你会死心塌地追随他,并为他扫清称帝路上的所有障碍。你再也想不起自己从前忠于谁。如果柳章最终没能称帝,你将生不如死。”
薛凛点点头,大致明白了,道:“原来如此。”
无论柳家人谁当皇帝,秦愫都非死不可。薛凛身为文官之首,不可能看不出来,柳章和柳钟谁更适合登上大位。太子自幼软弱,现在还添了多疑的性情,没人能保证,他回到长安后,是否能弹压四方收服人心。太子需要引路者,可皇帝怎么能仰人鼻息呢?
薛凛闭上眼,接过蛊虫,吞下。
江落心满意足。老头还挺识相的。这就对了,柳章当皇帝,对谁都好。
第144章 走狗“她害死了那么多人。”……
都说甲午年不是个好年,时局动荡,怪事频出。不是国破家亡,便是千古罕见大灾。自从元宵那日妖兽脱逃,长安大乱以来,风波无休无止。
南边大军压境。长安城人人自危。投敌叛主的怕北边输了这一仗,面临来日清算。坚守的旧臣苦苦等候,以迎王师。茶馆内因妄议国政被查封好几家。街头巷尾的议论如何能挡住。事不关己的高高挂起,忧国忧民者在监牢里叫屈。
林园率领几个弟子从巷尾走过,他们提着剑,衣裳上清一色的莲花纹。路人纷纷侧目,不知谁暗中骂了句“伏妖司走狗”。
尖锐刺耳,旁人低声喝止“小点声”。
骂人的哼道“新朝走狗,专门干见不得人的事,还怕人说”。
伏妖司弟子听不惯,脚步慢了下来。旁人嗅出些火药味,顿时作鸟兽散,怕被殃及。
从前驱魔司杀人放火,草菅人命,无恶不作,名声臭大街。可关键时候人家真的拿命去堵窟窿。杨玉文失踪多日,听说投了太子,领兵出征。在大是大非上,杨家人从未站错过立场。倒也算始终如一。从前拿点跋扈毛病都不算什么。那是有血性的真爷们。
伏妖司则恰恰相反。他们的前身玉清观穷困潦倒,救济穷苦百姓。但膝盖软,女陛下诏安,立刻跪了。顶着先皇所赐“伏妖司”三个字,更加讽刺至极。
张道长甘作马前卒,供秦愫驱策,连带着底下弟子声名狼藉,脸面扫地。林园等人走在街头,都被小孩扔过石头。师弟们愤慨无比,有心理论。林园一言不发拦住了他们。
张道长告诉大家,忍辱负重,做有用的事情,别做口舌之争,也别在乎名声好坏。
可这帮小伙子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君子论迹不论心,行迹全面败坏,赤子之心又能维持多久呢?
林园推开一间民舍木门。臭气扑面而来,弟子们都捂住口鼻。
屋内正中,房梁上吊着一具白衣尸首。舌头掉出来老长。
“这是第几起上吊的?”
“第六起。”
“加上那些投井、吞金和坠河的呢?”
“恐怕得有二三十起了。”
最近很奇怪,离奇死亡的人很多,伏妖司处理了很多桩,都查不出原因。
林园道:“溪亭,把他放下来。”
溪亭道:“是,师兄。”
解开绳索,将透着腐气的尸首卸下来,放平,摆在门板上。
林园查验尸首,无明显外伤,死者系窒息而亡。意外命案集体出现,毫无疑点便是最大的疑点。林园取出魂灯,收集死者弥留怨气,超度一番。免得怨气聚集害人。
这些天,他和溪亭等人,都在做这些事。验尸,收集怨气,掩埋尸体。尸体死因查不出来,危害怨鬼的行踪也找不到。林园带着师弟们风里来雨里去。溪亭埋头干活,有时也冒出疑虑,忍不住问他:“师兄知道,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吗?”
林园被问得哑口无言,憋了半晌,道:“我也不知道。”
谁知道呢,也许只有师父吧。师父让他们做什么他们便做什么。口头上说是卧薪尝胆,又好像全无用处。忙了一整天,林园带着魂灯回到伏妖司。
张道长在丹炉前来回踱步,一头乱发,潦倒模样。他忙于炼丹,好些天没睡觉洗澡了。神色急切,时不时揭开炉盖看一眼。里头钻出缕缕白烟。林园上回听到炉子里传来婴儿的叫声,师父说他听错了。张道长见他进来,大喜,忙道:“好徒儿,你来得正好。快把魂灯给我。”
林园却没动,冷冷看着他,心里十分难受。“师父收集尸气,到底是想炼出什么邪物?”
张道长一脸不耐烦,急忙夺过魂灯,揣在怀里,“师父不都跟你说了,魈是至阴至毒的鬼物,要想打败它,需得找个比它更毒的帮手。”
林园头脑清醒,没那么容易被糊弄。他一针见血指出:“请神容易送神难,利用帮手杀死大魈。我们又该处置这位帮手呢?”
张道长被他说得烦躁,
敷衍道:“为师炼出来的东西,自有掌控之法。”
林园怒道:“那师父不是成为第二个秦愫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