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他隐姓埋名过了驱魔司终选,又因志向不合而放弃退出。
  过惯孤单清净的日子,后来又养了傅溶。
  二十多年的人生,弹指一挥间。他并没有什么远大的青云志。前半生庸庸碌碌仿佛一场大梦。从高峰跌落到山谷,粉身碎骨,到如今,身败名裂,万人唾骂。镜花水月全是空。
  “师父……”耳边呼唤声响起。
  柳章恍惚睁开眼。
  他躺在榻上,身上盖着锦被。
  夜明珠的光辉照着小小一片空间。万籁俱寂,天还没有亮。他被子里的手被人握住,源源不断传递着暖意。江落趴在床边,歪着脑袋注视着他,道:“师父累了。”
  柳章不眠不休照顾柳钟,精疲力竭。
  江落回来时看到树下半被花埋的人形,心疼坏了,把他抱到楼上休息,又将偷懒早睡的小红小绿骂了一顿。她去赴老龙王的千岁宴,本想带上柳章。柳章不肯去。她没有勉强。主人公请她宴后留宿,她惦记着师父,提前回了家。
  没想到师父会晕倒。江落给他把脉,有些虚弱。
  她亲自点燃小泥炉,炖了雪莲羹。小锅咕嘟咕嘟冒泡,屋内飘溢着淡淡的清香。她一边看火候,一边看柳章。几天下来柳章都瘦了。
  早知道不该给他们长安的消息。
  那个小太子,精神脆弱身体也脆弱,得知长安出事,当场病倒,连累柳章天天照顾他。要不是怕柳章生气,江落早把他丢到山里去喂狼了。
  “师父饿不饿?”江落问道。
  柳章摇摇头,他没什么胃口。
  江落挠了挠他手心,道:“吃点雪莲羹,我亲手炖的。”
  她揭开瓷罐盖子,舀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羹。小口小口吹热气,亲自尝了,温度合适。这才用勺子喂到柳章嘴边。柳章无动于衷。江落命令道:“张嘴。”
  柳章看着她凶蛮的表情,道:“放着吧。”
  江落捏了他下唇,道:“如果师父不吃,我只好嘴对嘴来喂。”
  柳章没吭声,她真的凑近过来。吃个东西都要搞得如此淫靡。柳章心里叹了口气。他捂住江落的额头,把人推开些许,有点烦:“拿勺子喂。”
  江落得了话,心满意足。她退回来拿起了勺子。
  一口又一口。柳章无知无觉地吞咽。
  雪莲羹炖得软烂,都用不着嚼。江落喂了小半碗,用帕子擦去他嘴角白色液体。柳章胃中暖热,手心发烫。这万年雪莲本是滋补之物。一片叶子足以给濒死之人续上半条命。江落整朵拿来炖汤。柳章吃完半碗感觉到身体不对劲。他头晕心躁,开始出汗了。
  江落还在接着劝,道:“再喝点。”
  柳章道:“够了,饱了。”
  江落道:“这可是我一片心意。”
  柳章不得不岔开话头,道:“给我倒杯水。”
  江落立即把雪莲羹抛之脑后。柳章支使她,她求而不得。小跑着去倒茶水,将柳章扶起。她用一只手托着柳章的后颈,把人半抱在怀里,道:“喝吧。”
  柳章道:“我又没有瘫痪。”
  他的意思是,江落倒水,他自己喝。
  江落故意抱着喂。喂完了,不肯撒手。掀起被子盖住自己,和柳章并排躺在一起。柳章要起来,她不让,横过来一条腿,压在他腿上。趁势抱住了他的腰。被子里两个人的温度迅速上升,衣角摩擦声都显得暧昧亲近。江落嗅着柳章头发里的香气,道:“师父别动。”
  柳章刻意避开她的说话气息,道:“下去。”
  江落蹭了他两下,道:“不嘛。”
  柳章道:“别蹭我。”
  江落道:“好,就抱着。”
  她打了个哈欠,真有些困。今天还喝了一点酒。
  柳章的存在让她感觉特别安宁。
  和心仪之人抱在一块,安然入睡。是件幸福快意之事。
  江落今晚在赴宴时。龙王探知她喜欢凡人,令海妖幻化成人形少年,着透明鲛纱,于昏蒙月下翩跹起舞,暗送秋波。
  海妖美中带魅,自下而上顺着她的膝盖爬过来,托着江落的手去摸他自己的脸,有几分挑逗的意思。隔着一块蓝色水纱狎昵引诱。
  江落当时走了神,心想这衣裳穿在柳章身上会是如何光景。
  柳章肯定不会穿,这衣服破破烂烂,袖子都没有。
  所以需要江落动手帮他穿……
  脑补到这一步,她便有些心猿意马。
  只抱着,不能睡,十分磨人。江落捏着柳章的腰带胡思乱想,某些念头蠢蠢欲动,可又不想坏了这安逸氛围。她一旦动手动脚,肯定会被柳章踹下去。师父就是这么残忍绝情。江落心里的野兽嗷呜叫了一嗓子,把脸埋在柳章的后颈处猛吸猛嗅。
  今夜的师父有点烫。
  她没了困意,不得不开口说话转移注意力,“师父今晚站在树下做什么?”
  柳章也没有睡着,“赏月。”
  江落道:“我知道有个无人小岛,那里的月亮又大又圆。躺在海岸边赏月,就像躺在银河里一样,星星伸手就能摸到,下次我带师父去看。”
  柳章望月思乡,想的是长安。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江落说的是花前月下谈情说爱。两人驴头不对马嘴。柳章转过身背对她,逃避她,道:“你找别人吧。”
  江落道:“师父明明知道,我没有别人。”
  柳章道:“我怎么知道。”
  江落静了静。随后,某个东西攀上柳章腰侧,贴着他身体向前爬行,触碰他手腕。是个灵巧的活物,柳章知道那是什么。江落的尾巴钻入他手心,讨好似的拱了拱,寻求抚慰。江落低声道:“师父握一握就知道了。如果我有别人,它不会这么硬。”
  柳章道:“……”
  尾巴跳动了一下。柳章手心出汗,濡湿了它,变得有点滑。江落隔着布料亲吻他肩头,含糊道:“师父握得紧一些。”
  柳章那边死一般安静,毫无反应。
  江落道:“我握着师父的,师父握着我的,好不好?”
  柳章立即道:“不要碰我。”
  江落无可奈何,叹息道:“好吧。”
  曾经柳章对傅溶预言警告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江落并非滥情纵欲之人。一次做爽了,能管好多天。等瘾上来,找柳章纠缠,柳章不想,她就蹭几下解馋止痒。其他时候都是十分克制的。她就像小
  孩子吵着闹着满地撒泼打滚非要吃糖,吃到了,心满意足,也就真心实意吃这一种。
  这其实违背了她的天性,她脑中没有专情的概念。面对俯拾皆是的鲜花,不可能不受诱惑。何况柳章自认为姿色平庸脾气恶劣,对江落时常没有好脸色。她如此痴缠,反倒古怪。
  今夜思虑颇深,千头万绪,搅和得人头疼。
  柳章需要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但绝对不是这一种,道:“你为什么不去找别人?”
  他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已然后悔。
  江落道:“啊?”
  柳章把脸埋进枕头里,头晕目眩。或许是雪莲的功效上来了。他心空脑热,胸膛里燃起一种躁意。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江落找不找别人关他什么事。他是疯了吗,问这种话。
  他希望江落没有听见。
  江落显然是听见了。她郑重其事对待这个问题,道:“虫子喜欢一个人,先要熟悉他的气味,气味对了,才能喜欢上。我不喜欢陌生人。”
  柳章闻言,沉默良久。江落身上的酒气包裹着他。他知道她今晚去赴宴了。妖族宴会后的节目,恐怕比长安中秋宫宴结束后更加精彩。柳章曾被舞姬纠缠,江落不可能没有艳遇。柳章能想象出那画面,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喜欢青禾,你们认识很久了。”
  江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起青禾,道:“他的气味很黏,朽烂的,像是不见天日的苔藓。我喜欢阳光的味道。”
  柳章鬼使神差道:“傅溶呢?”
  江路一愣,思考了片刻,道:“我忘了。”
  柳章怎么可能相信这拙劣的谎言,道:“撒谎。”
  虫族的嗅觉器官比眼睛耳朵更加发达,她尚未孵化时,便能通过气味感知外界环境变化。气味储藏在她的大脑深处。只要闻到过,终生难忘。这是她亲口说过的。
  如今竟然说忘了。
  江落解释道:“傅溶的味道和师父很像,储藏在同一个地方。不过很容易被师父覆盖。很奇怪,在傅溶那,我时常想起师父。但有师父在,我便想不起傅溶的味道。”
  柳章心想,胡说八道,鬼话连篇。
  他和傅溶哪里像了?
  再一想,发觉自己已经被江落带到坑里。不由得气闷,他心里烦得很,后悔说了这些有的没的。他一点都不关心她喜欢什么味道不喜欢什么味道。柳章在床上滚了一圈,远离江落,把被子卷起来团团裹住。像个蝉蛹似的贴着墙,背对江落睡觉。
  江落孤零零地躺在远处,身侧落空,空气冰凉,道:“师父,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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