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柳章没好气道:“冷死活该。”
第124章 证婚“兰山为证,花海为聘。”……
万年老树藤上。血红色的小果子挂满枝头,密密麻麻,随风摆动,像是上千颗大小不同的小心脏。长生果品相诱人,唯独江落不能食。
她不听劝告吃过一颗,意外入了魔障,在梦魇中重复烈火焚烧血枯身亡的惨痛,醒来后恍然如隔世,浑身冷汗。黄昏下,她独卧沙土中,冷风潇潇。
老树藤的触须穿透她后背,拆下一根肋骨,说道:“汝食吾果,吾食汝骨。”
江落缺失的地方很快长出了一根新的骨头。她修复能力强大,断骨可再生。老树藤把她的骨头挂在枝头醒目位置当作摆设。长生果或被鸟雀所食,或坠入泥土腐烂,或悬于枝头风干。天生地长的滋补佳品,于她而言却是一大害。
江落问道:“你的果子鸟吃得蚂蚁吃得,为何偏偏我吃不得?”
老树藤道:“飞禽走兽,俱在六界轮回之中,万事万物同气连枝。我吃他们或者他们吃我,都是循环,无进益损害一说。而你等邪物不同。”
江落奇怪道:“有何不同?”
老树藤道:“你等吞噬天地万物灵气,只进不出,害天道失衡。故而食一果,还一骨。方为均衡。”
小气鬼。江落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她富有南荒,怎会在意几颗小果子。后来没再吃,不是怕被拆骨,而是对那个不明由来的噩梦隐隐心存忌惮。她那时还不知晓痛的滋味,在梦里却体会到肝肠寸断之感。谁人教会她痛,又害她痛成那样呢?
佛门中有因果、业果一说,江落不学无术,未曾听闻。老树藤打禅机她一概听不懂,当作唠唠叨叨的耳旁风。同傅溶去长安那日,她为保南荒安宁无事,于树下剖丹。众妖跪拜劝阻,求大王三思,说“根离土则枯,鱼脱水则死”。
唯有老树藤支持她。老树藤跨越轮回勘破玄机,说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先有因,后生果。你吃了业果,该去人间寻自己的因。”
江落游历长安,并未找到老树藤口中的“因”。倒是平白无故多得了个师父。
回到南荒后,同起同卧,快活似神仙。她终日得趣,难免有一缺憾。人间话本写到最后,金童玉女结亲交好。她与柳章欢合,却没有礼成。她留了心,寻一吉日,将宝贝师父拐到了老树藤面前,求它做媒。
柳章曾说,人族婚配讲究三书六聘。
老树藤寿与天齐,已具仙体,想来做他们的证婚人是够格的。
老树藤庞大的身躯像是一座山,沟壑纵横数十里,脚下根须深入石岩,上接苍穹。碧落茫茫,栖鸟无数,谷内兰花蜿蜒成溪。
当年傅溶于川上窥见此景,以为误入仙境。他福至心灵,为捡到的小妖取名为“江落”。
故事自此开始,最后回到此处。
柳章站在傅溶站过的同一处位置,心头被什么击中。宏大的宿命以不可抗衡的方式降临。无论是他,还是傅溶,都是成全她宿命轮回的契机。某种力量引领他走到这里。
江落投石入湖,浩大涟漪蔓延山谷,万鸟惊飞,蝶灵振翅。满山花苞绽放。他们二人站在一方黝黑岩石上,身后奔流川海响起巨大的波涛声。
江落道:“兰山为证,花海为聘。”
她的声音盖过了波涛,在谷中回荡,也在柳章胸膛中回荡撞击。柳章下意识退了半步,魂摇神颤。风将他推向她。花轻语,虫低鸣,都在怂恿。他口中的“不”字生生堵在喉咙里。江落轻轻抱住他,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说道:“师父。”
柳章眼神迷蒙失神。
江落道:“说愿意。”
柳章张了张嘴,吐出两个字,“愿意。”
礼成,风平浪静,草结下了它的种子。无声春夜倦鸟归巢,只为见证这段天赐良缘。
泉水滴入深渊中万年死水。
涟漪一圈一圈荡开,模糊了记忆。他什么都看不见了。脑海中的滴水声变成了冒泡声。似乎开水煮沸,闷在锅底,如雷如涛。谁点燃了柴火。扭曲画面逐渐成形。
许多年前,不知名的村落,饥饿的小男孩挖到枚蛋。他将碗大的白蛋投入锅中,捡柴烧水,水沸,蛋煮不熟。埋到炭火下烘烤半日,依旧毫无变化。男孩用木棍戳了半天,白蛋坚硬如石,难以下嘴。他失望透顶。当做无用之物,扔下了山崖。
这枚白蛋掉入谷底,破了壳。
里头钻出一个小小生灵。她生得胖乎乎,呆头呆脑。好奇地探出脑袋和触须,感知这人世间。食露水啃草根,裁剪草叶搭窝,躲避风霜雨雪。
两个月大的时候,她尝试爬树。风总会将她吹偏离原始轨迹。还有壁虎追杀。她跌跌撞撞,耗费半个月时间,才爬到树尖上,看清自己生存的这方家园。原来只是树冠遮盖的一小块土地。太小了,比起偌大森林广阔天地,她的世界不值一提。
风中飘来香气,淡淡的,她不知道那是什么,这样好闻。总是在落日时分如期而至,令人心驰神往。为了寻找香气的源头。她学会使用翅膀,从百倍高于自身的高空跳落,独自飞行。
循着那香气的源头找到渔村。
村民正在生火做饭。诱使她远航的香味来自一锅米汤。
襁褓中的婴儿饿得哇哇大哭,被妇人抱在怀中。她趴在窗户纸上偷看。妇人哼曲儿哄着婴孩,用小木勺喂米汤,一口接一口。婴孩止住哭声,咯咯笑了。妇人也跟着笑起来。屋里点着一盏黑漆漆的桐油灯,像是母亲的心。
母子两的影子落在墙上。画面凝固,镌刻为永恒。
刚学会飞行的小虫子添了几点灵光。
她离开茅屋,小心翼翼,探索着整个村落。
她在晾晒海鱼的海滩边发现母亲风化的尸骨,母亲的陨落被视作神降,连壳带肉早已被瓜分一空。每个村民身体里都残存她的味道。他们依靠她度过了长达半年的饥荒。小虫子不懂得那意味着什么。她以母亲遗骨筑巢,当做自己的第二个家。
她喜欢这里的气息。咸咸的海腥味,热辣的阳光,滚烫而粗糙的砂砾。迷恋阳光难免被它的温度灼伤。她挖很深的洞,与贝壳海虫为伍。
又过了半年,好景不长。村人渐渐生了怪病,逐一死亡,母亲的气味随着他们的腐烂渗入地底,消散于天地间。潮水上涨时冲走海滩上的巨型尸
骨。母亲和家园都离她远去,不复存在了。小虫子不得不踏上旅程,开始漫漫长路的迁徙,寻找新的家园……
山有月,树有果。哪里才是她的家?
她想办法填饱肚子,磨砺爪子和牙齿,养大自己。
第一次捕猎,血淋淋地撕开一只兔子的皮毛和肚子。第一次结丹,感受星河般的光芒在肚子里旋转流淌,第一次化作人形,少女赤/裸的身体站在月光下,高高的山岗上,虫潮爆发的山呼海啸的大王。她第一个名字就是大王。大家都叫她大王。她从降生的那日起,注定走上王位……
柳章恍惚睁开眼,眼前光影历历在目。
他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师父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
我的一切。我破壳而出时踩上的第一片草叶,曾嗅过的米汤香气。我母亲被剥离血肉的瘦长尸骨。海妖组成的鬼影。我不可侵犯的隐秘所在,绝对的孤独。
我灵魂深处的凶残和缺失。
我给你你从来都不知道的事。午夜时分,我抚摸你的睫毛。在你昏迷时哼唱妇人哄婴孩的歌谣。像母亲一样微笑,又期盼你苏醒,也为我唱同样的歌。我要钻进你的心里,滑进你的身体,让你喉咙里的呻/吟都为我而破碎颤抖……
我要你知道。你属于我,我也完全属于你。
挂上红布,红灯笼,筹办婚事。量体裁衣,诸多琐事需要办。江落亲自为柳章做了个花冠,用金丝和柳枝做底,她比划着柳章的头围,调整尺寸。然后翻出了整个库房里的最漂亮的红宝石,一颗一颗打磨。流光溢彩。漂亮极了。
“师父过来试试。”江落拉着柳章,坐在满地柳叶中。
柳章看着地上细碎的宝石。
江落把花冠戴在他头顶,端详片刻,问道:“重吗?”
柳章被沉甸甸的份量压制着,抬起眼,道:“你要师父的回答,还是傀儡的回答。”
江落抚摸垂落在他耳边的坠子,指尖擦过耳廓,道:“师父的。”
柳章道:“师父不会和你成婚。”
江落固执地重复道:“我是问重不重。”
柳章没答话。她掂量着,自顾自道:“有点重,我摘掉些。”
取下花冠,抱在怀里,挑挑拣拣想摘掉一些宝石。可看着哪颗都好,舍不得放弃。暗自烦恼。她如此宝贝这个花冠,好似做得更漂亮更轻巧些,柳章就会喜欢。
婚期在即,整个南荒送来了贺礼。整个章华台都洋溢着喜庆气息。小红小绿每日忙个不停。江落时而爬上梯子,扶正贴歪的囍字,时而一拍脑门,让他们准备红枣花生桂圆莲子铺在床上。想一出是一出,她把花冠摆在床头,整日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