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秦愫只是秦愫而已,一个庸俗肤浅,愚不可及的女人。
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杨玥了。
秦愫亲自舀了两碗汤圆。一碗奉给杨玉文。杨玉文抬手撂翻,汤水泼在地上。他剜了秦愫一眼,翻出白眼,厌恶连盖也盖不住。杨玉文走了。贴身丫鬟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秦愫脏污的裙子,忍不住道:“杨大人怎么这样。”
秦愫默然不语。丫鬟跪下去为她擦拭裙摆。
秦愫扶起她的手,道:“别擦了,回去再换吧,没关系的。”
丫鬟小声抱怨,秦愫只当听不见,又端了另一碗,去送柳章。此情此景,柳章目睹杨玉文与秦愫闹翻,并不好置喙。秦愫还是笑着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她惯会忍耐,粉饰太平。
柳章接下汤圆,道:“多谢秦姑娘。”
秦愫道:“殿下也觉得,我不如我母亲吗?”
柳章道:“人各有志。”
秦愫垂下了目光,望着裙角污渍,扯了扯嘴角。
像杨玥有什么好,死得那么早。
除了虚名,什么也没得到。
第77章 换阵“你不会让师父失望的,对吗?”……
天坛上,星罗棋布,排满禁军。
他们身披盔甲,左右间隔两丈,一字排开。手中高举火把,将偌大天坛照得灯火通明。
江落眯起眼睛去看,朵朵火焰虚了焦,连成片,像一条长长的银河。看久了有种眩晕感,分不清天上地上。人间宫阙,琼楼玉宇。
天坛是换阵的最佳观测点,杨玉文和柳章亲自坐镇,驱魔司和玉清观都在。禁军出动,以防意外。宫中上下严阵以待。所有人高度警戒,然而换阵过程十分宁静。
好像开始了,又好像已经结束了。驱魔司大阵在十年内被杨玉文改得面目全非,换阵设计了一套全新模式。没有人知道究竟是怎样一个过程。一切悄无声息,像黑夜中的海,凶机埋伏在水面下。今夜长安固若金汤。
夜幕中一旦浮现出不同寻常的东西,那便是厮杀的信号。
江落早早来到,站在玉清观弟子这行的尾巴里,与溪亭并肩。
“还要等多久啊?”她站麻了腿。把重心不停地在左右脚之间切换。
“不知道。”溪亭小声道。
大家傻站着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江落耐心几乎耗尽。
换阵本来和她无关,是柳章一只手薅了她来,让她跟溪亭他们一块站岗。江落又不是他的侍卫,她来站岗能起到什么作用。
长安戒严,形势紧张,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引起连锁反应。柳章兴许是担心她一个人在家,闲得无聊脑子抽风,在这节骨眼上使坏。柳章公务在身,照管不到家中,怕她兴风作浪。索性放在眼皮子底下,省得她闯祸。
江落自然不忿。
在柳章眼里,她就像个随时会失控发疯的闯祸精。凭什么恶意揣测她,一定要做坏事呢?她是个再讲道理不过的人了。江落望着柳章的背影,嘀嘀咕咕骂了两几句。她拖着麻了的腿,走向前头唯一两个座位。那是为杨玉文和柳章准备的。
除了这两位,其他人哪配有座位。
江落站得烦躁,管他三七二十一,找到座位直接一屁股坐下。天坛辽阔,守卫众多,都跟雕塑木桩一样。她稍有动作,四周视线便汇聚过来。林师兄见江落突兀的举动,忙在后头使眼色打手势,催她回来。江落没看见。
坐下来舒服多了。反正柳章也不坐,让她坐一会怎么了。江落惬意十足,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这位置好,睥睨四方,视野开阔。整座皇城尽收眼底。再看得远一点,长安城街市都在自己脚下。天地日月乾坤,围绕着她旋转。
怪道皇帝喜欢坐头一把交椅,俯瞰众生的滋味果然不错。
江落翘着二郎腿,怡然自得。小桌上摆着一盘青绿的橘子。她扒开青皮,把橘子瓣扔进嘴里。这橘子不知道谁放的,酸掉牙。她刚嚼两下,五官扭曲,当即伸出舌头,把橘子吐了。太难吃了。这么酸也送上来。
“快回来……”林师兄用气声说话。
江落回过头,看见一脸惊慌的林师兄。林师兄冲她疯狂招手,快回来,别坐在那,免得别人笑他们楚王府没规矩。那不是给她准备的位置。
江落的屁股纹丝不动,就坐那了。
她对林师兄的示意视若无睹。
这一晚上,玉清观弟子跟驱魔司的人初次较量,激起了男人之间奇怪的胜负欲。他们比谁更有气势,一个个站得笔直,像是骨盆前倾的老母鸡。拽得很。杨玉文和柳章在前头聊天,后头明争暗斗,暗流汹涌。
片刻后,杨玉文和柳章结束交谈,转身往回走。他们俩老远看见江落坐在那,像个小山大王。直到他们走到跟前,林师兄的心提到嗓子眼,暗道完了。江落依然没有起身的打算。杨玉文隔岸观火,自个坐下,笑看着两师徒。徒弟大庭广众之下使性子,不知柳章打算如何是好?
徒弟坐了师父的座位,师父坐哪呢?
柳章看着坐没坐相的江落,还有她脚下的橘子皮,道:“站到后面去。”
江落瘫成没骨头的样子,向他撒娇,嘟囔道:“我不想站着。”
柳章好商量的语气,反问:“那跪着如何?”
“不要。”江落坐直身体,她豪迈地拍拍自己的大腿,“要不师父坐我腿上吧?”
杨玉文闻言,心说哟,你们玩得挺野。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柳章。
柳章像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孽徒说出什么鬼话都不会让他震惊。
“我看你这条腿是不想要了。”
林师兄见状不妙,赶忙架住江落胳膊,强行把人拖走,腾出位置。座位空了出来。柳章这才坐下。他气定神闲喝了口茶。他对江落的忍受能力已经被锻炼得非常强大了。过阵子秋后算账,再收拾她。他不急于此时发作。
“劣徒言行无状,让杨大人见笑了。”柳章留意到杨玉文窥探的眼神。
“养徒弟真有意思,”杨玉文抓了两个橘子玩,道:“搞得我也想养一个。”
“可以试试。”
“我看中了你家这个。”
“杨大人患上了眼疾吗?”
“哈哈哈……”
柳章居然会讲笑话,真稀奇。养了这么个活宝,磨出好脾气,被迫与世俗和解,还学会了自嘲自贬,与徒弟拌嘴。杨玉文觉得柳章越来越有意思了。他想到一个不怎么合适的比喻。以前的柳章,像个贞洁烈女,不苟言笑。现在像个带孩子的寡妇,认命了。
江落一把甩开林师兄,瞪着他,林师兄被她眼中凶光吓住,不敢再拉扯她。
“师妹,听话,”林师兄劝道:“别让师叔为难。”
“是他为难我。”
江落火气冲,坐也没地坐,非拉着她来。
江落故意大声道:“我走了!”
林师兄道:“你一个人去哪?”
江落道:“我回家睡觉,我才不在这傻站着。”
她扭头就走,沿着地砖线,面朝南方。看样子是打算一个人生闷气走回楚王府。这会儿戒严,不可能派马车送她。走路可能要走两个时辰。林师兄急了,怕她路上碰见禁军说不清楚,给柳章惹麻烦。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不能把这头倔驴打晕,扛走。
江落走出老远,心下别有算计。
她想找个隐僻的地方,观察蝶妖们如何冲出大阵,关键时刻助他们一臂之力。可跟柳章待在一块,她什么也干不了。借着发脾气,赶紧跑路。她越走越快,半道上,卡住。她低头一看,腰间缠上了一缕金光。
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倒仰,向后飞去。掠过十几丈距离,她大吃一惊。刚要施法刹住,便撞入某人怀抱。江落回过头,耳坠子擦着柳章的鼻尖荡过去,阴影掠过他瞳孔。柳章的手横过她的腰,把人禁锢在身前,道:“坐着,不要再胡闹了。”
这椅子足够大,容纳得下两个人。
江落的屁股坐在半边椅子上,但上半身枕在柳章胸膛里,整个人斜躺着的。裙摆刚好盖住柳章的膝盖。这姿势从外头看来,就像坐在他怀里一样。江落看着腰间的手臂,浑身的血凝固了,她不知所措,保持僵硬的姿势。
柳章不准她走,让她和他坐同一把椅子。
“师父……”江落死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抱她。
“安静,”柳章动手合上她的嘴,“不许吵。”
他指腹擦过她嘴唇,江落哆嗦了一下。她嗓子干渴,艰难咽了口唾沫,突然很想喝水。但发不出声音。柳章让她安静,她好像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想照他说得做。
江落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她忘掉了蝶妖,也忘记了腿麻。所有感官都汇聚在后背,跟柳章胸膛相贴,衣裳传递着暖意。柳章是温暖的,江落贪恋他怀抱,试着放松,就这么靠在他身上。她的脑袋顶着柳章的下巴,眼睛看到了漫天的星星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