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白笙叮嘱大家,为了轻便飞行,少带东西,能不带走的东西就别带走。众人领命。厅内空了下来,满地酒渍和碎瓷片。
雪千山从里间走出来。方才聚会,他一直在后面听着。
“老板,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
“你做得很好,”雪千山道:“从今往后,你就是他们的族长。”
“在我心里,您才是我们唯一的族长。”
“我罪孽深重,不配做族长。”
雪千山捡起一块碎片,握在手里,攥紧,感受钻心的痛楚。痛楚能让他清醒。
白笙不忍心地看着他。
雪千山道:“你要带他们杀出重围,攻克难关。带大家去抢地盘和食物,身为一族尊长,你必须让大家有地方住,有足够的食物填饱肚子。”说到这,他笑了下。
他教过大家循规蹈矩,识文断字和人情世故,却从没教过大家怎么做强盗。一直以来,大家都叫他老板,族长这两个字重如泰山,他担不起,他是个无良黑心老板,做了一辈子坏事。活到头,终于想做件好事,发现自己对妖族的生存法则一窍不通。
他只好拾人牙慧,把江落说过的那些话翻出来讲。江落做大王,她的经验肯定是对的。雪千山搜肠刮肚,没由来笑道:“若是遇到喜欢的姑娘,就抢过来,让她为你一个人下蛋。”
白笙鼻头酸涩,哽咽道:“老板……”
雪千山思索片刻,觉得这话不妥,改口道:“还是要两情相悦的好。”
白笙苦笑道:“我们哪会找什么姑娘,还得您来给我们掌眼。”
雪千山道:“我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了。”
白笙道:“哪能呢,您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姑娘排着队等着嫁给您。”
雪千山闻言,自嘲道:“下辈子吧。”
白笙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老板,您跟我们一起走吧。”
雪千山让他出面召集大家,让他去当族长,明摆着是要撂挑子了。这幅交代后事的口吻,让白笙心下大恸,悲从中来。
雪千山道:“我不走了。”
白笙道:“我们明明可以一起走的。”
这些年来,雪千山深陷心魔,难以自拔,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在自己头上。可他们这些蝶妖本就是被走私到长安的,如果不是雪千山买下他们,给他们一个安身之所。他们的处境只会更加凄惨。守在蝶楼相互取暖,是雪千山点燃了火,让大家不至于冻死。
没有人怪罪过雪千山,是他自己折磨自己。
“为什么,您到底在顾忌什么?”
白笙扑通一声跪在雪千山面前,泪流满面,哭道:“算我求您了,跟我一起走吧。”
雪千山回首望向那座朱楼,摇了摇头,道:“我的琴在这,我还能去哪?”
第75章 错付“你会帮我们保守秘密吗?”……
蓝小梵回到房间,发了一会儿蒙。他掐了自己的脸,痛的,不是在做梦。昨天他还在无所事事盼人来做客,今天居然要搬家了。他从未出过远门,也不知道南方冬天冷不冷。
白笙让大家回来收拾行囊,只给了一个时辰。
蓝小梵在蝶楼住了几年,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时间紧迫,怕耽误下去,害得大家等他。蓝小梵赶忙行动起来,打包东西。半个时辰后,白笙挨个房间检查,看需不需要帮忙。进入一房间,只见桌子上的包袱堆成小山,比所有人加起来都庞大。
白笙没看见房间里的人,东张西望,道:“这是谁的东西?”
蓝小梵从行囊后冒出头,冲白笙挥了挥手,道:“白哥,是我的,我在这呢!”
白笙道:“你拿这么多东西,飞得起来吗?”
蓝小梵露出为难的神情,尴尬地笑了笑。
他刚才试着驮起这一大堆,脚步打晃,站不稳。走路都很困难,遑论背着它们起飞。
白笙也不知道他装了些什么玩意,解开包袱带子,一看,里头应有具有。衣物,鞋履,被子枕头。外加鸡零狗碎的杂物,书本画册,甚至还有江落上回送的蜂蜜……整个屋子都恨不得搜刮带走。白笙看得脑子都打结了,没好气,道:“你干脆把屋子拆了带走算了。”
蓝小梵见他生气,忙往外掏东西,道:“我我我拿出来一点。”他拿起枕头,有点舍不得,怕到了新地方睡不着觉。掏出棉衣,又怕南方会冷。看见杯子,这杯子他喝了好多年,扔掉实在可惜。他左右为难,犯了选择恐惧症。
这样磨蹭下去到明年都收拾不完。
白笙一把推开他,把包袱撕开,手法粗暴。
“这蜂蜜死沉死沉,带着干什么?”
“别扔,”蓝小梵忙道:“这几罐还没开封。”
“那空罐子呢?也留着?”
蓝小梵喝过蜂蜜后,把罐子用水冲洗干净,收了起来。
白笙当场就给他扔到了地上。
蓝小梵慌忙捡起来,还好没磕坏。他有点想放回去,被白笙瞪了一眼,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小梵,我们是去逃亡,不是去踏青。”白笙脸色凝重,道:“我们随时都可能会死。”
蓝小梵低下了头,羞愧不已。
白笙把话说得很难听,“如果你舍不得这些东西,就留下来,别走了。”
蓝小梵生怕被抛下,赶紧道:“不,我想走的,我和大家一起。”
白笙道:“那就拿出两样东西,其他的全部留
下。”
两样东西,怎么可能呢?蓝小梵一阵茫然,他无法想象,自己丢掉这些,要怎么在天南地北的陌生地方活下去。白笙道:“我再给你一刻钟时间,你想清楚。”他一走了之,拂袖而去。两人的争执引来了隔壁房间的绿衣蝶妖。
绿衣蝶妖抱着手臂靠在门口,道:“蓝小梵,你疯了吧,带这么多东西。”
蓝小梵迟疑地看着他,问道:“你带了什么?”
绿衣蝶妖两手一摊,道:“什么也没带。”
蓝小梵道:“啊?”这超出了他的理解,他难以置信,“那你睡觉用什么盖,喝水用什么装,洗澡怎么换衣服呢?”
“你是不是傻,我们回去做妖精的。”
绿衣蝶妖一言难尽,嫌弃他,道:“睡树上,喝露水,洗个屁的澡。你见过那只蝴蝶洗澡。我跟你说,要不是白哥刚刚骂我赤身/裸/体有伤风化,我连这身衣服都不想穿。老子光秃秃地来,光秃秃地走。一丝沾人味儿的东西也不碰。”
蓝小梵道:“……”说得好有道理。
他们不是简单地搬家,是要舍弃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
蓝小梵听完训诫,有所开悟,把包袱里的东西全部拿了出来。思考自己应该带走哪两样,抉择与舍弃,让他对离开二字有了点实感。抛开外物,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呢?蓝小梵坐在杂物之中,一刻钟格外短暂,又十分漫长。
约定时间结束后,他从包袱里拿出了一罐蜂蜜,一本画册,用布包起来。卸下多余负担,轻装上阵,他的心也变得轻松起来。趁白笙还没来,他解下床头的红线铜钱,系到自己手腕上,用袖子遮住。这个没重量,他偷偷多带了一个,应该没事的吧?
“好了吗?”白笙回来了,在门口问。
蓝小梵吓得忙转身,把手背到身后,道:“我好了。”
白笙看见他肩膀上背着的轻便包袱,应该只装了两三样东西,没有再挑他的理。
“吃点东西,在房间等出发,不要乱走。”
“好的。”蓝小梵点头如捣蒜。
待白笙离去,蓝小梵关上门,兑着白开水吃点心,填饱肚子。今晚要飞很远的路,必须保证充足的体力。他躺在床板上,看着自己住了许久的窝,竟然有几分陌生。屋子被他拆得乱七八糟,面目全非。说不留恋是不可能的。
他在蝶楼出生,在蝶楼化形,这就是他的全部。
可他和其他蝶妖一样,向往自由。离开长安,回到他们真正的家园。破茧成蝶,向死而生。在长安现出原形都是被禁止的。蓝小梵使用翅膀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没有放肆飞过,不知道自己的上限在哪,究竟能飞多远。
要不要练习一下呢?
万一飞不好,晚上就糟了。蓝小梵窜起身,腾出空间,方便翅膀张开。不知为何,脱掉衣服,准备念咒恢复原形时,他感到一股强烈的羞耻。就好像人退化成没毛猴子一样,很难适应。得先深呼吸三个来回,做好心理建设。
他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
蓝小梵试着舞动自己的翅膀,居然很轻盈地飞了起来,他悬停在半空中,盘旋一小圈,渐渐适应。他在房间里飞了几个来回,克服心理障碍,觉得自己还行,不会拖大家的后腿。心头大石落地。试一下差不多了。他准备休息一会儿,节省体力。
于是他落了地,重化人形,双脚踩在自己刚才脱掉的那堆衣服上。他做不到好兄弟那样坦荡大方,赶忙把衣裳穿起来,系上腰带,回过头,却见窗子上站着只蜻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