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江落道:“那你还在犹豫什么?”
  雪千山道:“我们走不掉,在长安结茧,没有意义。”
  江落道:“谁说的。”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管画轴,拆掉封盖,倒出画卷。往地上徐徐摊开。
  “这么黑看得清吗?要不要点个蜡烛。”
  “这是,”雪千山扑上前,跪在图纸前,道:“驱魔司大阵?”
  “我照着画了一幅。应该没有错。”
  “你怎么会有这幅图?”
  “这你别管了。”大阵细节颇多,复杂无比,江落画了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一画完就来了。墨迹还没干。在赶来蝶楼的路上,她想过很多问题。
  譬如说,大阵泄露,会不会给柳章带来什么麻烦。蝶妖们潜逃离开长安,再也不会回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这对柳章来说应该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且偷看阵图那日,江落同柳章探讨蝶妖处境,他对蝶妖并无好感,也没有明显的恶意。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妖也是啊。江落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很快把这点小问题抛到了九霄云外。
  江落道:“现在的问题,大阵的漏洞在哪,得靠你来找,我看不懂这个。”
  如果傅溶在,她可能回去找傅溶旁敲侧击打听一下。傅溶不在家,她又不可能直接去问柳章。毕竟柳章才因为她不学无术、偷奸耍滑骂了她,她突然如此虚心想学,学的东西还这么敏感。柳章肯定会起疑心,进而发现她图谋不轨。
  没办法,只能让雪千山去研究。
  “你看得懂这个吗?”
  “看得懂,”雪千山给了她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我研究过很多年。”
  “很好,只要在初九之前找出漏洞,你们就能离开了。”
  “……”
  第74章 真心“她不会害我们。”
  两幅一模一样的图,挂在房间里。
  左边的有些旧了,右边是新的,雪千山闭门不出,独自站在画纸前,琢磨了一天一夜。江落已经离开。黄昏时刻外头响起敲门声,是他的心腹蝶妖白笙。白笙腿脚不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一重一轻。听到他的脚步声,雪千山没有把画收起。
  “老板,我来给您添一壶热茶。”叩门声响起,三下。
  “进来。”雪千山道。
  白笙推门而入,先把门关上,再放下茶壶。
  雪千山的身影站在两幅画之间。
  白笙注意到那副新画,有些惊诧:“怎么多了一幅?”
  雪千山脱下自己的外袍,拿在手里,袍子的右肩上印着明显的墨迹手印。是江落留下来的。她当时握着他的肩膀,为他传输内力。让雪千山从心魔中挣脱出来。她的手脏兮兮,沾满墨水,许是刚画完便跑来送,忘了洗手。墨痕分明,抓得很用力,像是要握断他的骨头。
  她丰沛灵力汇入他槁木般的身体里,逼他振作起来。
  她说一些粗糙直白的话,挽回他岌岌可危的信念。不知道雪千山喜欢什么,执着什么。劝他去抢地盘、食物甚至配偶。她在南荒,就是这么做大王的。
  如果十年前相遇,雪千山也许会追随她,跟她走。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雪千山把外袍挂在衣架上,望着那只黑手印,迟迟接上白笙的话,“她拿过来的。”
  白笙立即反应过来:“那位江姑娘?”他微微吃惊,“她偷了楚王殿下的图?”
  雪千山道:“不是偷,是复刻。”
  偷的肯定会被发现。复刻稳妥些,依旧要冒着巨大的风险。
  白笙意识到其中的猫腻。
  这不合常理,江落既有本事,能找到靠山,何必再与妖族为伍,蹚这趟浑水。蝶妖之中,不乏心思细腻者,对江落的来意和目的保持高度警惕。虽则大家对她身上的野性心驰神往,但忌惮归忌惮,向往归向往。他们还不至于因为几罐蜂蜜便对她顶礼膜拜。
  白笙就是第一个怀疑她的,道:“她总不可能是为了小梵那个傻小子帮我们?”
  雪千山道:“她是妖王,行事自有章法,不为会私情蒙蔽双眼。”
  白笙道:“帮我们对她有什么好处?”
  世人无利不起早,白笙会这么想,理所当然。雪千山将他们训练成高度人化的妖精,有时也为此感到悲哀,道:“你做了太久的人,懂得权衡利弊。妖未必会那么想。”
  白笙是这世上最了解老板的人,可他为此迷惑,道:“老板,您似乎很信任她。”
  雪千山道:“她不会害我们。”
  白笙道:“那您为什么不直接实话实说,要用计使她心生同情,再去偷图纸。要知道我们的时间本就不多。万一她没有那个想法,我们的时间全浪费了。”
  雪千山道:“真心也需要考验。”
  “您考验成功了?”
  “也许。”
  白笙无话可说。老板是他们之中最有智慧的蝶妖。
  老板做的事情都有自己的道理。
  其实雪千山没有告诉白笙,他想要验证的,不是江落的真心,而是另外一个人的真心。驱魔司大阵的图纸他已在两个月前拿到手。他日夜揣摩,找到了可攻破的漏洞。
  九月九日换阵当夜,西南方将暴露一个隐秘的通道,仅持续一刻钟。他们必须在一刻钟内,从通道逃出去,飞向南方,并跨越漓江。雪千山计划好了最佳路线。他们将带着六千多枚蝶茧完成这次伟大的迁徙。在驱魔司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
  当然,他所安排的一切,前提都建立在这幅图没有作假的基础上。
  雪千山最担心的点,就是这幅图掺了假。也许那个人根本没想到让他走,只是抛出了一个看似解脱的诱饵,试探他。如果他有背叛之心,选择出逃,那么等待他和蝶妖们的将是万劫不复的结局,比死还可怕。所以雪千山花了整整两个月,寻找这幅图的破绽。
  他心里明白,那个人要是有心做局,可以把假图纸做得天衣无缝,让他看不出任何破绽。所以雪千山必须另外想办法进行验证。
  从江落那边出来的图,经过楚王柳章的火眼金睛,可信度极高。
  因为糊弄柳章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有问题,柳章推得出来,那些矛盾的点,他一看便知端倪。雪千山的眼力还没有到柳章那个水平。江落复刻的图,跟雪千山手里的图一模一样,说明那个人没骗他。两幅都是真图。
  原来那个人真要放了他吗?
  雪千山心神震颤,恍惚了许久。
  事以密成。谨慎起见,计划一直都在保密当中。只有雪千山和白笙两人知晓。待初九将近,雪千山准许后,白笙向大家公布了出逃计划。子时动身。只带口粮和茧。
  蝶妖们被这个消息震撼得无以复加。他们渴求的一切,竟照进现实,有了成真的可能。黑暗中开辟出一条向着曦光的小道,通往他们朝思暮想的新天地。他们真的有机会,离开长安了吗?白笙再三笃定确认,众人才有几
  分相信。白笙从不扯谎。
  “为了这一天,老板已筹划多年,呕心沥血,殚精竭虑。”
  “他为我们找出了驱魔司大阵漏洞,预判西南通道将在子时打开。我们从这条通道出去,不会被攻击。行动迅速的话,一刻钟时间充足了。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下次换阵还要再等十年,我们之间很多同胞可能活不到那个时候。机会稍纵即逝,大家应该明白。”
  “闯阵风险巨大,并不能确保万无一失。驱魔司随时会发现。我们很可能死在路上,尸骨无存。没人会来救我们,我们只能靠自己。为了回到祖祖辈辈生存的家园,重获自由,牺牲在所难免。你们愿意去冒这个险吗?”
  白笙召集众人,说完肺腑之言。
  台下蝶妖皆沉默聆听。白笙举起自己的左手,道:“愿意跟我走的,举左手。不愿意的,可以留下来,继续待在蝶楼。”
  漫长的寂静,无人响应。大家都明白,这一去,永不复返,意义重大。蝶妖姐姐率先举起了手,高昂着头颅,目光炯炯有神。绿衣蝶妖随即响应,举起左手。接二连三,台下的手陆陆续续举起来。没有人开口说话,所有人的手都举过头顶。
  为首的白笙看得热泪盈眶,眼睛通红,道:“好!”
  没有一只蝶妖是孬种。
  白笙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把空碗摔在地上。
  瓷碗炸碎,碰撞声刺耳。
  众人心神大震,纷纷饮酒,摔碗。碎瓷声连成一片,如同放鞭炮,响个不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喝过这碗酒,他们要去闯鬼门关。蝶妖们满心悲壮,无人落泪。
  蓝小梵用力揉了揉通红的眼睛。
  白笙交代了诸多注意事项,向大家分发蝶茧和口粮。六千多枚蝶茧,全是他们的同胞,每人需要携带三四百枚在身上,一同离开长安。到了温暖适宜的南方,他们将孵化蝶茧,共建庞大繁华的蝶族,生存繁衍。分完蝶茧后,蝶妖们散去,回去收拾自己的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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