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傅溶是柳章手把手教大的。
鲜衣怒马少年郎,天之骄子。有王府庇佑,太后宠爱,侯府做靠山,他的出身决定他站在太阳下,光芒万丈。只要他不卷入血雨腥风的斗争里,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是跑不掉的。他可以永远保持赤子真心,柳章也曾犹豫过,教他修行是否会使他误入歧途。
终有一天,他会看见外面天地,比想象中更加黑暗。
那一天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面对傅溶悲愤的目光,柳章想了想,告诉他:“当你看见一座山,无法忍受他庞大的阴影时,需知他并不是忽然出现在那里的。”
第64章 烦人精柳章有时候真想找个笼子把她关……
江落用水和泥巴,挨着墙角搭了一个小小的土窑。她专心致志,干了好几天。土窑才初步成型。远看着像个坟包,走近看,才能看到坟包上头蚂蚁穿梭的沟壑。
傅溶弯腰站在江落的后头,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个土窑拥有上下两层结构,保湿保温。内部细丝勾连穿凿,密密麻麻仿佛丝瓜络,上千只蚂蚁沿着通道来回穿梭,井然有序。
“你真的会盖房子啊?”傅溶叹为观止,有点不可思议。江落曾说,她破壳后,觉得自己应该有个家,所以盖了个房子。还以为她是随便弄点大叶子裹着。没想到她是认真的,给蚂蚁盖得窝都如此精细。
“那是当然,”江落搅和罐子里的泥浆,满手泥巴,“我会的可多了。”
“你跟谁学的?”
“老树藤。一个活了上万岁的老妖,他什么都会。”
江落握着小刷子,给土窑外层刷一层泥浆,继续加固。
她脸蛋上脏兮兮的全是泥。
傅溶掏出帕子,蹲下来,给她擦一擦。
“看你弄得这么脏。”
江落下意识低头蹭了蹭肩膀,把下巴蹭干净,衣裳又黑了一块。
傅溶握住她脸颊,不许她动,笑道:“别乱蹭,我来给你擦。”
江落乖巧地蹲在那。
傅溶一手托着她的下巴,一手拿着帕子为她擦去泥点。
江落望着傅溶认真的模样,起了作恶心思。她趁他没防备,手中刷子蘸泥浆,在他脸上刷了一下。傅溶猝不及防,他是个爱干净的,三岁起就不玩泥巴了。江落又在他另外一张脸上刷了个对称,刚好成个大花猫。
傅溶捉住她胆大包天的手,“好哇,偷袭我。”
“就偷袭你。”
江落反身从他臂弯下钻过,顺带抓起泥团,砸向他的脑袋。傅溶偏头,再回身。江落已经跑出五步开外。她用刷子指着傅溶的鼻子,道:“谁让你不讲义气,把我扔下不管。”
傅溶擦了把不成样子的脸,为自己辩解,道:“我哪有。我以为秦姑娘带你见完各宫娘娘,还会回寿康宫。”这样晚上宫宴他们还能坐在一起。
谁知道秦愫独自回来,说时辰晚了,把人送回楚王殿下那儿。
傅溶想着,江落跟柳章一块儿,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再加上宫宴即将开始,他不便在来回跑找人。两边就此分开。宫宴上唯一的交流,就是江落冲他翻了个白眼。傅溶百口莫辩,被泥巴砸了,也觉得委屈。
“你和舅舅一起,不也吃得很开心吗。”
“我哪里开心了?”
“下次宫宴,”傅溶连忙举手发誓,“我一定跟你们坐一起。”
江落再也不想去参加宫宴了。
先前没见识,想看看热闹,参加之后才发现无聊得很。
她吃了一堆干干巴巴的点心,受了一肚子气。柳章这也不让干,那也不让干。她穿着厚重的衣裳坐在那当木桩,看人跟柳章喝酒,看昭阳公主同傅溶拉拉扯扯。
江落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盯着傅溶,后知后觉,“对了,你和昭阳公主是什么关系?”
傅溶还以为她看出了端倪:“她是我表妹。”
江落道:“表兄妹能成婚吗?”
她问得如此直白,一点也不拐弯抹角,倒把傅溶给问住了。他既不能睁眼说瞎话,也不能造成误会。傅溶大脑飞快运转,寻找合适解释,道:“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和昭阳……”
江落一听那还得了,打断他:“你们不许成婚。”
傅溶急了,立即道:“我和她当然不会成婚,我又不喜欢她。”
江落道:“那就好。”
她点点头,得到了肯定答复后,顿时放心。转身回到土窑前,继续刷泥浆。
傅溶还在等着她的后文。结果就没了。傅溶走到她后头,犹豫良久,小心翼翼道:“那就好,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觉得我不该跟昭阳在一起吗?”
江落随口道:“你们当然不能在一起。”
傅溶屏住了呼吸,问:“为什么?”
江落道:“因为你是我的。”
傅溶心跳得很厉害,打鼓一样。
他生怕自己听错了,不太确定,试探问:“我是你的什么?”
江落刷完最后一层,大功告成,她拍了拍手,道:“你和师父都是我的,不能被任何人拿走。”
傅溶错愕地看着她,有点蒙。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江落说的是,他和柳章。他们都属于她?哦,傅溶垂下了目光,一阵失落,原来他会错意了。江落只是觉得,自己的东西不能被别人占有,是这个意思。
他和柳章,在江落眼里,和她的所有物一样。
傅溶的心情大起大落。
他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勉强笑了下,道:“我明白了。”
江落注意到他泄气神情,“你怎么了?”
傅溶道:“我没事。”
他故作轻松,状似无意岔开话头,“你搭这个蚂蚁窝干什么啊?”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江落道:“我要收集蚁酸,去腐蚀颈环。”
“哦,你是说了。”
傅溶没话找话,越发尴尬,“这东西有用吗?”
江落把手深入土窑,取出个两指宽的小杯。里头盛装着淡褐色液体,仅薄薄一层,量很少,需要时间继续收集。她晃了晃,液体流动如油,速度缓慢。
“不知道,试试看。”
“驱魔司的东西,都有法力加持,没那么容易摧毁。”
“那应该怎么办?”江落问。她其实也没有方向,但她必须做点什么。
“舅舅的意思是,我先去调查杀害舞姬的凶手,把这件事先放一放。”
柳章认为,办事先分轻重缓急。颈环戴在脖子上,虽然难受,但摘下它,不是那么十万火急的事情。颈环的伤害程度跟赋予它力量的主人有关。杨玉文打不过柳章,颈环束缚力量有限。
傅溶甚至怀疑,颈环根本困不住柳章,如果柳章想摘下,完全可以通过暴力手段强行拆解。他自愿戴着,不单是为江落,更是表明自己有意同杨玉文缓和关系,让杨玉文别再内斗,顾全大局。
毕竟换阵才是头一件紧要大事。
刚才柳章跟傅溶说了那段话,傅溶出来后,很快意识到自己想得太浅了。柳章自有打算,根本没有在意屈辱不屈辱这点小事。君子海纳百川能屈能伸,为一个颈环怄气,恼羞成怒,跟杨玉文去决一死战,毫无意义。
人的眼光应该放得更长远一些。
傅溶领会到柳章的良苦用心,心下暗服。还是舅舅思虑周全。傅溶想通后,亦不再纠结此事,把注意力放到两片枫叶上,尽快查明真凶,还死者公道,让太子安心。
这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怎么能放一放,”江落脸皱得像苦瓜,“我看不得那个脏东西。”
“那就别看吧,舅舅自有打算。”
傅溶很难跟江落解释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江落把小杯放回原位,固执己见,道:“我一定要弄掉。”
傅溶道:“那你慢慢捣鼓。我要出门几天,你在家好好的。”
江落道:“你要去哪?”
傅溶道:“查案,东宫死了个人,这事必须查清楚。”
不然杨玉文肯定会给江落扣帽子,让她背黑锅。
“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查的。”
江落对舞姬之死毫无反应,漠然道:“天底下每天都要死好多人。”
对傅溶来说,那毕竟是条无辜的人命,“不一样。这个人本不该死。”
江落想了想,如果人要分为该死和不该死两部分。那么杨玉文应该第一个去死,然后就是秦愫。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来越讨厌这两个人了。
“你去查吧,”江落摆摆手,不耐烦道:“你爱干什么干什么。”
“行,我走了。”
傅溶把脸洗干净,收拾行李,离开楚王府。
江落搭好蚂蚁窝,等了好些天。小杯中的淡褐色液体终于接满半杯。她端着来之不易的成品,满心期待,来找柳章。柳章又回到之前研究阵法图纸的忙碌生活中,日夜颠倒,不眠不休。为换阵之事劳心劳神。江落来时,赤练比划噤声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