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是。”侍从齐齐应声。
  柳章被一抬小轿送去嘉月堂,扶进了里间,坐在床上。两名侍从跪下来为他拖靴。柳章不用人侍奉,让他们退下。侍从便抽身离去,留他一人清静。柳章身体已觉百般不适,他服下了雪魄丹,静静躺下,等待药效发作。
  夜色漆黑如墨,鸦雀无声。
  屋子里檀香袅袅。
  柳章闭上了眼睛,留了一丝神识保持清醒。
  忽然间,铃铛声靠近。有一个人慢慢走向床榻边,接近了他。他以为方才的侍从又进来了,摆手示意他出去。那人没动,他后知后觉,嗅出脂粉花香,在宴席上闻到过,是那些舞姬。那人伸手探向了柳章的领口。柳章在黑暗中睁开眼。
  对方动作一顿,继而反应过来。
  舞姬含羞带怯,眼带春水,娇声道:“妾来服侍楚王殿下。”
  柳章前脚刚到嘉月堂,舞姬便跟来了。
  显然这是太子安排的。
  柳章心下不悦。
  舞姬摘下发簪,满头青丝散落,然后脱下单薄罩衫,露出光裸的肩头。
  柳章再次闭上了眼睛,偏过头去,没耐心说别的,“出去。”
  舞姬坐在床头,道:“殿下孤枕难眠……”
  柳章道:“我让你出去。”
  他的语气冷硬,不近人情,让舞姬颇觉受伤。然而太子有命,一定要将楚王殿下服侍得尽兴。她岂能无功而返。舞姬大着胆子爬上床,握住了柳章的袖子。柳章趁药效还没彻底上来,决定把人掀出去。他刚抬手,只听风
  声急骤。
  那舞姬猛然后退,从床上倒摔下去。舞姬仰着头,目眦欲裂,脖子上勒着一根银白色蛛丝。她手指拼命抓挠,发不出声音。双腿踢打时踹倒宫灯。宫灯摔了个四分五裂。舞姬被一路拖行,几乎断气。江落从门口走了进来,像是个阎罗王。
  柳章道:“不必伤她性命。”
  江落松开了蛛丝,舞姬捂着脖子剧烈咳嗽。
  江落看着她光溜溜的肩膀,她的罩衫还在柳章床上。江落手指一动,罩衫横空飞来,掉在舞姬脑袋上。舞姬吓得哆哆嗦嗦,躲在门后头。
  江落厉声道:“还不快滚!”
  舞姬连滚带爬跑走了。
  方才宫宴结束,柳章被太子叫住,江落回到王府的马车里,等他一起回去。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她都快趴在马车里睡着了。宫里头一个小太监来传信,说楚王在宫里歇下了。马夫便问江落,要不要先回府,明日再来接柳章。江落同意了。
  可走到一半,她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又命人原路返回。闯入嘉月堂,撞上这么一幕。
  舞姬已经离开,空气里残余花香。
  江落莫名有些窝火。
  她等他半天,他在这里跟人家卿卿我我,还脱了衣裳。
  “师父这是在做什么呢?”
  “睡觉。”柳章头晕得厉害。江落一来,他又躺下了。
  “孤枕难眠,得要人陪着睡啊?”
  “啰嗦什么,”柳章懒得跟她斗嘴,没心情,“你也出去。”
  这种事,在宫里是很常见的。
  柳章没打算跟江落解释。
  人走了,清净下来,这事便过去了。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再说了,他一个长辈,也不需要跟她解释。
  这个态度在江落看来却是另一层意思。江路来得不巧,搅和了他的好事。
  所以他让她出去。
  第58章 宿醉总觉得每个人都对柳章垂涎三尺。……
  柳章说自己不会娶妻不会有后代。
  可没说他不会动情。
  以他招蜂引蝶的本事,恐怕他一个眼神,就有成千上万的女子扑上来。他如此淡定,这种事显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肯定很多人给他送女人。今晚是谁送的?江落踩着破碎的宫灯,碾得更碎。仿佛踩得不是木头而是人骨头。
  她一步一步走到床榻前,大有兴师问罪的意头。
  柳章毫无反应。
  江落来了,他不用再操心其他人闯入。
  有个徒弟的好处此刻体现出来。
  柳章安然平躺着,呼吸匀称。他衣裳微乱,双腿修长,似一棵倒下来的树。身上散发着酒气。今晚柳章喝了很多酒。他禁止江落喝酒,自己却不受拘束。随便什么人来都能跟他喝上一杯。江落坐在他后面,看他逢场作戏。
  他多会啊。
  一个聪明至极的人,怎么可能不会说话。
  身处名利场的柳章完全是另一种做派。只要他愿意,他能跟任何人聊上几句,洽谈甚欢,让人如沐春风。原来他以前的嘴毒和刻薄都只针对她一个人。
  他的脾气也可以完全收敛起来。
  他的态度是分人的。
  每当江落听到那些人笑呵呵喊他楚王殿下,她就无比烦躁,想撕烂那些人的嘴。说话就说话,喝酒便喝酒。为什么要勾肩搭背,咬着舌头含糊不清的说话暗示。她讨厌秦愫,讨厌靠近柳章的女人,但后来连男人也恨上了。
  总觉得每个人都对柳章垂涎三尺。偏偏他自己感觉不出来。被那些流动的欲/望所包裹,被那些觊觎的眼神所缠绕,他不恶心吗?他不难受吗?
  他为什么要跟这么多人说这么多话!
  江落忍无可忍。
  柳章昏昏沉沉,意识涣散。他口渴得厉害。
  “去倒杯水。”柳章嘴唇动了动。
  他没睁眼,但能感觉到,江落还在。
  柳章对江落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屋里并没有别的人,只能使唤她。
  江落还想发脾气呢。他喊她倒水。她杵在那没动,犯了倔。环顾四周,看到桌子上的茶壶。她最终磨蹭着倒了一杯水,回到柳章身边。
  “水来了。”
  柳章掀开眼皮,用胳膊肘支撑起身体。
  他有些疲倦。江落坐在床边,握住他单薄的肩头。单薄衣裳透出来的温度滚烫,醉酒使人体温攀升。她再次想起那个令人心惊肉跳的拥抱。柳章就着她手中茶杯喝水,嘴唇只碰了碰,被烫着。他移开了脑袋,没喝。
  “太烫了。”柳章低声道。
  “有吗?”江落浑然不觉。她自己尝了一小口,确实有点烫。于是小心翼翼吹了几口,待茶水变凉,温度合适。她再次喂到柳章嘴边。柳章意识不太清醒,只觉得口渴。他这下尝着合适,喝了进去。一杯不够。江落再倒第二杯,吹凉,喂他喝完。
  “还要吗?”江落指尖摩挲他的衣料,“师父。”
  “不用了。”
  柳章仰头躺了下去。
  江落还揽着他,手臂被他肩膀压住,枕在下面。
  她在这个环抱的姿态下被他带倒。另一只手撑在枕头边,才没压在柳章身上。两人距离拉近了,两人面对面。昏暗纱帐隔绝外界凉淡夜色,空气静得落针可闻。连衣料摩擦发出的动静听起来惊心动魄。柳章躺在江落身下,柔软嘴唇上挂着水珠,浑圆饱满。
  江落缓缓抽出手,为他拭去水珠。竟发觉他的嘴唇异常柔软。
  她忍不住多摸了两下。越摸越烫,越揉越红。
  上瘾了一般。
  “别胡闹,”柳章半睡半醒,感觉嘴唇发痒,“出去守着。”
  他说话时,嘴唇微张微合,带出的热气裹住江落的拇指。
  江落甚至有点想摸一摸他舌尖。
  为什么这么烫。
  “守什么?”
  “别让人进来。”柳章道。他很困,只想好好睡一觉。
  江落这一晚上都很不高兴,耍小孩子脾气,把点心弄得乱七八糟。她不吃东西,也不欣赏歌舞,一个劲盯着柳章。柳章跟人说话时,明显感觉到如芒在背。江落的脸色变幻莫测,上面写着大大的不爽,一时皱眉一时发怒,像是要吃人。
  柳章以为江落累了想回家,告诉她可以先回马车里休息。
  宾客已经在陆续退场,她走了,没人会注意。
  可是江落偏偏不走,要等他一起。
  她自己跟自己较劲。
  人总得习惯待在不舒服的场合,忍耐自己不想见的人,做些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随心所欲。这满殿贵胄,谁不是在逢场作戏。江落来时兴高采烈,慢慢发现这一切热闹不吻合自己的想象,便开始使性子了。她说她想要坐在龙椅上,柳章怎么可能满足她呢?
  小孩子闹脾气晾一晾就好了。
  总不可能万事皆如她意。
  “师父,”江落坐在床脚下,脸蛋趴在床上。她望着困意浓倦的柳章,歪过头,端详良久。“师父放心,我不会让别人进来的。”
  柳章含糊嗯了一声。
  江落喊他:“师父。”
  柳章又是一声嗯,无意识回答。
  江落道:“你喜欢秦愫吗?”
  柳章没有吭声,像是睡着了,呼吸安逸。
  江落不相信他入睡那么快。
  热情的舞姬,清纯的秦愫。他更喜欢哪一个呢。
  江落心里酸溜溜的,梗得难受。她从未体验过如此复杂的情绪。一时满腔怒火,一时分外沮丧。患得患失。仿佛干涸田野被晒得四分五裂,又陡然下了场大暴雨。狂热,潮湿,黏腻而胶着,是她最讨厌的梅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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