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柳章以为江落和傅溶待在一块,问道:“傅溶呢?她怎么跟着秦姑娘?”
  秦愫道:“傅小侯爷正陪着太后用午膳,我带江小姐拜见各宫娘娘。宫宴即将开始,怕误了时辰,所以送江小姐到殿下这儿来,一同入席。”
  江落是楚王府的人,待会要跟柳章待在一块。
  秦愫的安排合情合理。
  柳章没想太多,道:“有劳你了。”
  秦愫道:“殿下与我相识多年,何须客气。”
  柳章对这话不置可否。杨玉文杵在边上看戏,打量他们两个。待江落跟随柳章离去,消失在台阶下,原地只剩下秦愫和杨玉文两个人。杨玉文背着手,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哂笑道:“人都没影了,表妹还看呢?”
  秦愫不动声色收回了视线。
  她与杨玉文是姑表兄妹,自幼不和睦,交集甚少。
  秦愫见到他,尊称杨大人,从未喊过表哥。
  这一声表妹听着格外刺耳。
  杨玉文道:“表妹如此痴情,要不今晚弄点药放倒柳章,让你睡上一睡,以解相思之苦。”
  “我倾慕殿下,是因殿下清白正直。”
  秦愫连看也不想看杨玉文一眼,转身离去,“与杨大人截然相反。”
  杨玉文呵呵一笑。
  第57章 夜宴这种事,在宫里是很常见的。……
  中秋宫宴。
  天子宴邀宗亲重臣。
  暮色将至,华筵开场。大殿内灯火通明,九盏铜枝上点满蜡烛。乐师们坐在帷幔后,奏响雅乐。编钟声浑厚,身着彩衣的舞姬们鱼贯而入,吸引台下宾客目光。她们面涂胭脂,赤/裸双脚。脚踝上缠着金
  色铃铛,疾步快走时披帛飞扬,恍若神女降世。钟响人动,舞姬们高举琵琶,翩然旋转。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丝竹管弦齐齐奏响,重现敦煌壁画之景。
  皇帝高坐龙椅,欣赏曼妙舞姿。左右两位贵妃服侍。皇后因病未能出席。太子柳钟居下侧。再则是太后,贵妃,众妃嫔及皇子公主等人。
  皇帝举杯共贺佳节。
  台下宗亲群臣皆起身,端着酒杯。
  在太子柳章的带领下,恭祝陛下洪福齐天,大梁盛世太平。
  君臣和睦,父慈子孝,一片祥和欢歌之景象。
  皇帝龙颜大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笑三声。宾客们重新入座。接着奏乐看歌舞,贺此中秋佳节。江落被那些舞姬身上的彩带晃得眼花缭乱。极致的绚烂,奢华,充斥着纸醉金迷的气息,这样的宴会和歌舞都是她所喜欢的。
  可她并不喜欢顶着十几斤重的冠,裹着繁复宫装,坐在角落里欣赏。她觉着自己的席位有点偏。
  她看上了皇帝那个位置。
  居高临下,视野开阔,一定能看得很清楚。
  楚王身为皇帝的第九个弟弟,论尊卑次序,席位排得比较靠后。江落坐在柳章后头,更加看不见什么了。据说这还是调整过的。这两年柳章得罪了皇帝和太后,宫宴都没资格来。人族之间的高低贵贱三六九等,在此体现得淋漓尽致。
  江落把大小不一的糕点插在筷子上串成冰糖葫芦,一口一个地咬。
  柳章以为她饿了,趁人不注意,把自己桌前的两盘点心换到她桌上。然后顺走了她面前的酒盏。江落目露不解。柳章解释了两句,乐声太响,根本听不清楚。柳章只能回头凑近江落,把声音放大,道:“只准吃点心,不许喝酒。”
  他说话的气息从江落耳侧擦过。
  江落被烫了下,她愣在那,筷子上插着的点心掉到盘子里。
  “什么?”江落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你不许喝酒。”
  “为什么?”江落看着酒杯。
  “喝多了就发疯。”
  “有吗?”江落不知这话从何而来,道:“我发什么疯?”
  柳章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上次的事情她忘了,他可没忘。今夜宫宴这么多人,她要是露出尾巴,那还得了。柳章出于谨慎考量,把她的酒杯也没收了。江落只能干吃点心和菜。旁边的宫女善解人意,为她换了一壶茶。
  可惜江落对茶没兴趣,她偷偷摸摸,从桌子底下爬过去,爬向柳章。柳章后背长眼睛似的,预料她要耍赖偷袭。眼疾手快,捉住那只从他腰后伸出来的手,按住扣下。江落挨着他坐下,欲盖弥彰,低声道:“师父,我不喝酒。”
  柳章道:“那便好好坐着。”
  江落道:“这里看不到,我不想坐这里。”
  柳章道:“你要坐哪?”
  江落把脸贴在柳章身侧,扬起下巴。柳章顺着她的指向,看见了那个九五之尊的龙椅。江落道:“师父,你能不能让他下来,让我坐一坐。”
  柳章道:“……”
  好个逆徒,撺掇师父造反。
  柳章警告性地瞪了她一眼。
  江落心知没戏,灰溜溜缩回脑袋,后撤。
  不得造次不得造次。陈叔说过,她一定切记安分守己。
  江落觉得真没意思,不能喝酒,也不能坐到高处去。她回到自己座位上,看着那些精巧的菜式,都是些羊肝鱼羹鹿茸,没一个她能吃的。只好接着啃点心。她单手托腮,眼神在宴会现场来回飘荡,隔着舞姬们的彩衣,远远眺望傅溶。
  傅溶挨着太后坐的,和昭阳公主一起,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交头接耳。
  这一望,在那个方向,也看到了秦愫。
  盛装之下的秦愫光彩照人,很多人都在看她。
  秦愫为太后补菜倒酒,从容优雅。
  江落扔掉了筷子,点心又干又腻,不好吃。她情不自禁,开始回想秦愫说的那些话,秦愫与柳章相识多年,交情匪浅。他们二人婚事未成,是因柳章一心向道,断情绝爱。江落不禁思考一个更深刻的问题。
  如若柳章心里存在男女之情,他会喜欢上秦愫吗?
  以人族的审美来看,秦愫生得端妍美丽,气质出尘。她是长安第一美人,自然很招异性喜欢。柳章为什么不喜欢她呢?她悠然恬淡的气性,和柳章那么相似。她是天然如此?还是刻意为柳章养成这副性子的?
  诸多疑惑冒出脑海,一个接一个。
  难以得出答案。
  如果傅溶在就好了,他们还能聊聊。傅溶肯定知道很多事情。可恨傅溶被那个老太太霸占着,又跟昭阳公主纠缠不清。江落看他们两个有说有笑。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傅溶察觉到远处的目光,转过头来。江落朝他翻了个白眼,傅溶匆忙撒开昭阳公主狗皮膏药一样的手。
  他想解释什么,张了张嘴。可隔着这么多人总不能喊出来。
  江落将视线转到了别处,连他的唇语也不想看。
  她越想越烦,暗自生闷气。
  傅溶有些无奈。
  柳章注意到二人之间的异常,他回过头,看了江落一眼。江落趴在桌子上,额头被花冠压住了一道印记,她揉着自己酸痛的脖子。情绪低落,闷声不吭。显然这个宴会让她感觉到疲倦加厌烦。觥筹交错,歌舞不休,逢场作戏。
  时不时有人来同柳章敬酒。
  柳章也感觉到厌烦。
  但是人在名利场,身不由己。
  谁又能一直随心所欲呢?
  夜宴持续到很晚,陛下有了些许醉意,被贵妃扶下去休息。华筵散场,曲终人散。王公大臣喝得烂醉如泥。傅溶也陪太后先行回宫了。柳章本以为会到此结束,谁知后半场由太子主持。太子兴头正盛,请几位近臣移步东宫赏月,特意叫上了九皇叔。
  太子乃是一国储君。
  近年皇帝身体不大好,命太子监国辅政。
  东宫势力渐成体系。
  柳章受到盛情邀约,只能奉陪。到了三四更,月上中天,柳章隐约感觉不妙。每逢月圆,他旧疾发作,都会待在冰室打坐调息。今夜中秋月圆,天子设宴,他迫不得已进宫。事先带了师兄新给的雪魄丹。
  改良后的雪魄丹有所进化,药性不似从前猛烈。
  他上月吃过,痛楚减轻,不再有蚀骨钻心之痛。只是这新药有一副作用,吃了会使人昏昏欲睡,意识模糊。柳章本想等到宫宴结束再服下。现已过了三更,若再不服用,恐病症发作,露出端倪。或被人察觉,或在太子面前失态,都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柳章握着袖中雪魄丹反复权衡。
  太子是个儒和青年,尊师重道,爱敬长辈。
  今夜难得如此畅饮,几乎忘了时辰。
  见柳章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太子笑问道:“九皇叔怎么不喝酒?”
  柳章起身,朝太子一拜,道:“臣不胜酒力,有些头晕,想先行告退。”
  太子这才意识到时候不早了。他倒没有强留,和颜悦色的,道:“是孤考虑不周,忘了时辰。夜已深,九皇叔不妨在宫中歇下,”他挥手叫来侍从,吩咐道:“你们两个,送九皇叔去嘉月堂休息,好生服侍,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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