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傅溶忙为江落说好话,道:“她学得很快。每日都打坐两个时辰。”
柳章道:“那和没打坐有什么区别?”
傅溶道:“……”
江落好动,能坐两个时辰,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明天让她加一个时辰。”
“加两个时辰。”
“好的。”
柳章要求严格,傅溶只得照办。
傅溶如今的职责,主要是辅助江落筑基。本来应该柳章亲自来教,可临时接了圣旨,分身乏术。他每天一大早出门,给江落布
置任务。晚上同傅溶了解她的学习进度,省得听她编瞎话胡扯。傅溶对此甘之如饴,大家分工明确。
傅溶把文书恢复成原状,瞥见些细节,被吸引,道:“这是长安大阵的图稿?”
柳章准备连夜翻看,吩咐陈叔泡了一壶浓茶,“一部分。”
傅溶道:“杨玉文这么轻易就给了?”
柳章道:“掺了很多废稿,需要整理。”
这么多,还掺了废稿,那得整理到什么时候去。柳章还得在一个多月时间内完全了解阵型。杨玉文明摆着折腾人。傅溶顿时气性上来了,“他故意的吧。万一全是废稿,那不耍我们吗。”
柳章又岂能不知其中猫腻,“慢慢看。”
傅溶道:“真是个卑鄙小人。”
杨玉文是个什么人,柳章心知肚明。人家一口咬定就是这些,不看拉倒,柳章总不能把这堆文书图纸拉出去烧了。事已至此,只能捏着鼻子继续干。柳章要是干不好,那就是欺君抗旨。他身负皇命,万一出了岔子,与杨玉文同罪。
柳章边看边做简易分类,按照阵型结构,先分出东西南北上下。很快,桌子铺满,只得放地下,傅溶无处下脚,看着怪生气。柳章神色冷淡,道:“这不都是你的功劳吗。”
傅溶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是他们欺人太甚……”
柳章掀起眼帘,剜了他一眼。他欲言又止,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麻烦毕竟因傅溶而起。
傅溶灰头土脸抱起文书,道:“我和舅舅一起看。”
“我也要看。”
窗外响起江落的声音。她脑袋探进来,手掌拍打窗柩。
二人都看见了她。柳章道:“不许翻窗。”
傅溶赶紧道:“走正门。”
长安大阵何其复杂,凝聚几代大阵师心血,不停修补完善,终稿比初稿复杂百倍有余,连它的最初的建造者都未必能识别。柳章需要在一个月时间内完全弄懂,确保换阵顺利圆满,任务艰巨,还要提防驱魔司挖坑。
这些日子他早出晚归,一直连轴转。傅溶从旁协助,为舅舅分忧。甥舅二人就跟熬鹰一样都不睡觉。一连许多天熬到四更。
江落从厨房端来夜宵,看见柳章犯了困。傅溶也歪在桌脚下打瞌睡。
这两人睡着了手里还捏着图纸。
更深露重,万一着凉怎么办?江落给傅溶盖了一件衣裳。然后抱来被子,抖落开,蒙在柳章身上。柳章被沉甸甸的份量压醒,陡然睁开眼。江落竖起食指挡在他唇边,道:“嘘。”她回头看了眼傅溶,悄声道:“傅溶睡着了,别吵醒他。”
柳章看着江落。他大概是真的困了,短暂清醒,又很快闭上了眼睛。纤长的睫毛在眼脸留下一道阴影。后脑勺靠在椅子上,微微仰着头,修长脖颈白得像是某种瓷器。裹在被子里的模样显得精致易碎。江落能感觉到他平缓温热的呼吸,安静得不像话。
睡着的柳章看起来顺眼多了。
江落隔着被子把人抱起,大步夸过障碍物,走向内间。柳章落到床上时再次睁开眼,他睡得迷迷糊糊。江落顺手拔掉他头顶上的玉簪,轻声道:“师父,睡吧。”在隐晦幽暗的灯火中,柳章的声音含混不清,“让傅溶也去休息。”
江落将被子盖到了他下巴,道:“好。”
她原路返回,又抱起了傅溶,走在小路上。
忽然觉得这滋味非常不错。
江落逐渐改变作风,不再任性妄为。她开始介入所有的事情。
譬如傅溶柳章晚上看图纸,她看不懂,也不添乱,到了四更天就去送夜宵提醒他们该睡觉了。譬如傅溶讨厌会客,她便以柳章徒儿的身份露面,陪客人们喝茶。所有的礼物收入囊中,一律变成现银,在王府大肆装潢,修缮亭台,装点院落。王府气象焕然一新。
江落花钱如流水,又把府里所有人的月钱翻了倍,众人莫不欢喜。
柳章没有功夫管这些事情。
陈叔跟柳章报备过,只用了一句话,说:“水至清则无鱼。”
柳章除了跟驱魔司打交道,还要对接御林军和巡防营,朝中各部皆需协调。若一味爱惜羽毛,将所有人拒之门外,那么他寸步难行。对于那些人来说,搞砸一件事,可比办成一件事容易太多。柳章得卖出破绽,让他们认为自己是同一阵营的。
江落的出现正好补了这个空缺。
因为傅溶可以装装样子,装久了也会排斥。他和柳章一样,本能厌恶官场作风。而江落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她能理所当然的,笑着接纳所有人的恭维和礼物。
就像当大王时接受供奉一样。她甚至找回了当初的感觉,变得越来越自信,并且很快学会了这套把戏,融会贯通运用醇熟,信手拈来如鱼得水。在柳章和傅溶忙得不可开交之时,她接到了一张荷花笺。
上书蝇头小楷,写着一行字,邀楚王府小姐八月初四共赴碧云轩荷花会。
底下留名为秦愫。
秦愫就是秦二姑娘,上次给他们府里送花灯的那位。
长安女眷常举办诗会,茶话会,赏花会。秦愫是其中的常客。只不过楚王府没有女眷,帖子一般不会送到这儿来。傅溶估摸着,应是秦二姑娘听说了最近关于楚王府的风波,为柳章颜面着想,主动邀请江落赴宴,以正视听。毕竟不是谁都能成为秦二姑娘的座上宾。
江落若能在她的引荐下,出现在众人面前,想必要被高看一眼。
傅溶觉得去玩玩也很好。
“秦姑娘倒是一片好心。”
“我应该去吗?”
江落转向了柳章,寻求他的意见。
柳章听到秦愫这个名字,并无太大反应,道:“想去便去。”
于是江落乘坐马车,来到碧云轩。那是个气象清幽的茶楼,不对外客开放,来人需出示荷花笺,方可进入。江落下了马车,由两位梳着高髻的侍女引入。她们妆容明艳,身着红色束腰襦裙,举止娴雅幽静,走起路一点声音也没有。
“江小姐,这边请。”侍女含笑道,温婉端庄。
碧云轩内别有洞天,比楚王府还要大上许多。楼阁错落有致,高低隐没在垂丝杨柳中,若隐若现,别具一格。江落穿过回廊,抵达湖边,头顶着烈日,沿着柳岸花堤走了半天。竟然还没到。侍女们莞尔一笑,摆出请的姿势,“江小姐,请移步。”
这地方是有多远?
江落放眼望去。天高水阔,万里无云。
一座浮桥横跨长湖,水榭亭台搭在对面。那就是目的地。亭内花团锦簇,摆满盆景,三面屏风环抱。早有人到了。二十多个,全是姑娘,穿得争奇斗艳,远看着像群花蝴蝶。她们三五成群,不知说些什么,笑声飘过湖面传到了这头。银铃般清亮。
江落提裙上台阶,问道:“来的都是什么人啊?”
侍女回道:“回江小姐的话。今日是我家秦家姑娘设宴,请了昭阳公主,玉容郡主,一家唐国公家两位小姐,赵侯家小姐,萧丞相家小姐……”她报了一长串头衔外加人名,皆是公侯千金和官家小姐,年龄从十四到十九不等。
江落是最后一个到的。她从浮桥上跳下来。粉衣女子率先听到响动,盯着她,扯了扯同伴衣袖。同伴也转过头来看江落。渐渐的,说话声小了下去,亭内贵女们的视线汇聚到江落身上。她成为全场焦点。大家的眼神或好奇,或不屑轻视,或笑或不笑。
她们对这位楚王府小姐的名讳早有耳闻。
百闻不如一见。
江落的视线穿过人群,寻找秦愫的身影。
方才出门前,她问傅溶,秦愫长什么模样。
傅溶说:“你看到她,不会看见别人,那就是秦愫。”
江落的胃口被钓得老高,想象不出她究竟能有多美,如此夺人眼球。
细细寻找,在众女子身后。有位年轻姑娘,二十出头的年纪。她只露出半个肩膀,静静斜倚在小榻上。身穿一袭淡藕色裙衫,上绣靛蓝色花纹。极为素净。气质清雅,像是雾蒙蒙的,隔着一层纱。让人见了下意识屏住呼吸。
“秦姐姐,你好久没出宫玩了。”
“太后宫里事多……”
秦愫话说一半,忽觉场面寂静。她回过头,顾盼生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美得不可方物。隔着盛装打扮的贵女们,她的气质是最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