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江落与秦愫对视一眼,上下打量,道:“你就是秦愫?”
  未经通传,这句开场白略显突兀,像是上门挑衅。
  秦愫从榻上起身,众人都让开路。
  她身姿款款,穿过人群走向江落,微微额首,道:“江小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江落打量完了,伸手摸了把她的脸。此举突如其来,十分失礼。秦愫当场怔住,众人也看着她莫名其妙的动作,哪有人初次见面直接动手动脚。果然是乡野来的小妖,没教养,登不得台面。玉容郡主斥道:“放肆,你这是做什么?”
  江落捏了下秦愫的脸骨,道:“你是怎么捏的。”
  秦愫目带诧异,像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思索片刻,才反应过来,江落是妖族,说话方式与常人有异。秦愫抽身退开,安之若素,道:“从娘胎里捏出来的。”
  听闻妖精画皮,变成人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捏出祸国殃民的脸。
  萧小姐哂笑道:“秦姐姐天生丽质,钟灵毓秀。”
  赵小姐道:“是啊,哪像别的人,隐藏真面目,披着一层皮出来见人。”
  此话激起了一圈娇笑声。
  昭阳公主年纪尚小,满眼天真,盯着江落。
  “你真是妖?”
  “是啊。”江落道。
  “你能变成原形给本宫看看吗?”
  “不能。”江落找了个阴凉地方坐下来,捡起一把不知谁人遗落的团扇,扇风解热。刚才一路走过来晒得厉害。这亭子凉风习习,吹得很舒服。江落看过了秦愫,对旁人并不感兴趣。公主在跟她说话,所有人都站着。她却坐下了。
  如此倨傲无礼,没有眼力见。
  昭阳公主被拂了面子,见她对自己爱答不理,道:“本宫命令你,现出原形。”
  江落打着扇子,道:“我现出原形,可能会吃人。师父说不能随便吃人。”
  昭阳公主道:“你说什么?”
  二人针锋相对气场不和,秦愫接过话头,挡在公主面前,道:“果品上来了,有公主殿下最喜欢的芙蓉汤,公主请入座,用些茶点。待会我们坐船赏荷花。”
  昭阳公主还想再说两句。她乃是金枝玉叶,天潢贵胄,谁不捧着她贡着她,江落一介小妖竟如此无礼。她当场便要发作,可秦愫看着她,显然是劝阻的意思。昭阳公主对秦愫十分尊敬,江落毕竟是秦愫下帖子请来的,不好闹得太难看。昭阳公主只好忍了一时不快,暂且放过她。
  秦愫亲自捧来碟盏,扶昭阳公主入了座。
  侍女们鱼贯而入。
  众人各自回到座位上,交换眼神,精彩纷呈。
  接下来肯定有好戏看了。
  众人吃茶点,闲叙新鲜事,有的说些时新的衣裳首饰,胭脂妆容。有的文雅些,探讨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凑近悄悄说的,则是些婚嫁类的八卦,谁家公子与谁家小姐定了亲。
  江落独坐在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将她们的每一丝表情和语调都细细品味。
  她见那些男的,爱讲仕途经济国计民生。又见这些女子,关心自己的容貌和才艺。人间男女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种族。他们彼此关心的事风牛马不相及。江落一面观察,寻找双方之间的共性,很快有了结论,人大概都是自恋的。
  看似在恭维对方,实则每个表情都在表现自己。
  一群人表面上在交流,又好像都在自说自话。
  “江小姐,”秦愫见江落落单,主动同她搭话,“这茶汤合你心意吗?”
  “挺好喝的。”江落道。味道确实不错。
  “你喜欢便好。”
  秦愫坐在她旁边,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江落嗅到了一丝淡雅的兰香。
  秦愫轻摇罗扇,扇起阵阵凉风,问道:“傅小侯爷近来可好?”
  江落道:“他很忙,每天忙到四更天才睡觉。”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秦愫道:“难怪没见他入宫,太后很挂念他,时常提起。”
  秦愫一直住在宫里,侍奉太后起居,深得太后垂青。她脾性极好,宫里头的公主和娘娘没有一个不喜欢她。听说皇帝有意封她为郡主,以国礼赐婚风光大嫁。偏偏碰上不识好歹的柳章,拒了婚事,惹得皇帝不满,太后动怒。
  此事在长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秦愫竟如此宽容大度,将柳章的徒弟请来,奉为座上宾。众人皆觉此举大有深意。若当年事成,秦愫就是江落的师母了。
  “你怎么知道,傅小侯爷四更天才睡觉?”赵小姐揪出字眼故意反问。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江落很不客气。
  “江小姐身为楚王殿下的徒弟,也是傅小侯爷的师妹。师父师兄为国事奔波劳累,江小姐关切在意,也属情理之中。”秦愫轻而易举接过话头,化解机锋,“江小姐是吩咐下人给他们送宵夜,才知道的,对吗?”
  “对,”江落觉得秦愫很有意思,“你说得都对。”
  “国事再忙,也该保养好身体。”
  秦愫气定神闲,道:“江小姐理应提醒他们早些休息。”
  昭阳公主十分关心,挤到江落另一边坐下,问道:“傅溶最近在忙什么呀?”
  昭阳公主与傅溶自幼相识。
  傅溶外出历练时。昭阳收拾行李潜逃出宫,溜进楚王府。她有模有样背了把剑,向傅溶宣告,要跟他一块浪迹天涯。傅溶没答应,把人捆了,塞进马车送回宫。昭阳公主为此遭到皇后严厉训斥,被罚禁闭一个月。
  自那之后,小公主记恨上了傅溶了,恨他不肯带自己去游历天下,还让母后知道这事,她发誓再也不理他。数月过去,傅溶游历结束回到长安,昭阳公主想听他说些新奇见闻。可没怎么看到傅溶进宫。她心里委实好奇,却无法拉下脸,主动找他。
  “傅溶他,”昭阳公主快要憋坏了,“他到底忙什么?怎么不进宫呢。”
  “看图纸。”江落道。
  “图纸有什么好看的。”
  昭阳公主望着江落,想起什么,问:“你和他从南边回来的,是吗?”
  江落道:“没错。”
  昭阳公主道:“南边好玩吗?”
  江落道:“好玩。”
  昭阳公主心驰神往,许多个问题想问。她还从没去过南边呢。听说那儿四季如春,满城种满鲜花,有上万种叫不出的蝴蝶。还有有十万大山,无垠蓝海,海上行驶着朱红宝船。她从书中游记读过无数奇闻,无缘亲历。
  “你能说给我听听吗?”昭阳公主很感兴趣。
  “好啊。”江落不介意同人聊聊,公主既问,她便讲起了那几个月的经历。
  说她和傅溶如何深入龙潭虎穴,斩杀大妖,集齐十枚妖丹。有天晚上,他们连夜追踪大妖气息,闯进无名荒山。当时只差最后一枚妖丹了,十分谨慎,他们躲在树上盯梢。当时月黑风高,一只体型宽阔的巨型蟾蜍正爬在山岩上睡觉。
  它比一栋楼还大,脊背凹凸不平,表皮干枯,呈现灰褐色,几乎跟整座山融为一体。
  江落指着远处岸边的五层小楼,“就那么大吧。”
  昭阳公主咋舌道:“这么大呀。”
  江落道:
  “而且它的皮特别厚,刀劈不开,火烧不烂。”
  “那你们怎么杀死它?”
  “得先让它翻过来,露出肚皮,肚皮是软的。”
  “怎么翻开呢?”昭阳公主忙问。
  “傅溶的计划是用一根绳子吊着我,把我放下去,让我站到蟾蜍背上。因为我身量轻巧,不容易被察觉。我下去后,往蟾蜍右侧贴一排符纸。然后傅溶控制符纸爆炸,这样就能把睡梦中毫无防备的蟾蜍炸翻,等它肚皮暴露,傅溶趁机落剑,划开,挖出它的内丹。”
  江落绘声绘色,描述细节。周围人也渐渐听住了。
  昭阳公主道:“那你不会被炸到吗?”
  江落道:“傅溶算好的,我贴完,立即躲到蟾蜍左边去。借助它的身体做格挡,不会被误伤。”
  昭阳公主十分严谨,又道:“可是,躲到左边。蟾蜍被炸翻,肯定会压到你的呀。他那么大那么重,岂不是把你活活压死了。”
  江落道:“是啊,傅溶根本没想到这回事。蟾蜍被炸翻之后,他只顾着剖丹,哪里还顾得上我。我被蟾蜍的尸体压成了薄片。”
  昭阳公主愕然失语,盯着她,眼睛瞪得老圆。
  江落比划一寸的宽度,“这么扁。”
  昭阳公主无法想象一寸厚的人长什么样。
  “啊?”
  “胡扯的吧,”赵小姐听着离谱,“这么扁还能活着吗?”
  “我是妖,扁了也能活。”
  “真的吗,”昭阳公主打量江落,明明是正常大小,“你是怎么恢复的?”
  “扔进水里,泡一泡。泡两天就好了。”
  “这么神奇?”昭阳公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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