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傅溶脸色看起来更加茫然,道:“啊?什么局?”
柳章道:“……”
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从彼此眼神中看出了清澈的迷惑。柳章意识到,他可能高估了傅溶,根本没有什么局。杨玉文所说的环环相扣算无遗策,是个连环巧合。
第52章 邀约邀楚王府小姐八月初四共赴碧云轩……
自陛下召见柳章,各路人马的礼物流水般送进楚王府。一时亲朋旧故无数,登门拜访,或攀谈或叙旧。来的人鱼龙混杂。宫里头曾经克扣下的节礼被陆续补齐。
楚王府的门庭难得如此热闹。
柳章失于应酬,不喜攀谈,基本上由傅溶出面。傅溶也不爱跟人搞那些繁文缛节,讲一些假客气场面话。谁让此事因他而起,要不是他跟驱魔司搞出那些满城风雨的话本子,柳章可能不会被叫到御前。
“累死了。”
等客人一走,傅溶立刻软在椅子上,变成了泥人。他累得大声嚷嚷抱怨。收拾茶杯的丫鬟们掩嘴而笑。江落从后头冒出来,看他神情厌倦,不由道:“有这么累吗?”
“不仅累,还烦得很。”
傅溶仰起头,江落站在他椅子背后,正低头看他。两人一上一下,彼此瞳孔中倒映对方的脸。江落捧着他两只耳朵。傅溶有点痒,道:“你不知道人情往来
多么繁琐。”
在傅家他随心所欲,想说什么说什么,不怕得罪人。纵使说错什么也会被算到傅争鸣的头上。无所谓。可如今客人都奔着楚王而来,傅溶哪敢胡说八道。本来柳章人缘就差,好不容易起复,有人巴结,不认真经营下,他日又要变成门前冷落鞍马稀。
虽然柳章不在乎,可陈叔他们在乎。他们还巴望着哪天娶个新王妃进门呢。来探望的无论是几品官都郑重以待。没准哪天人家就成了柳章的岳丈。陈叔看谁就像楚王府的亲家。
江落道:“师父自己干嘛不去接客呢?”
傅溶猝不及防,差点被口水呛到,“那不叫接客,叫会客。”
一字之差,含义相差甚远。
傅溶拧了一下她鼻尖,道:“别胡说八道。”
江落反捏他耳朵,傅溶敏感得差点跳起来。
柳章不在的那几天里,江落和傅溶天天猫在茶楼,雇人写话本。十几个人,围着一张大桌子。奋笔疾书,口若悬河,胡扯编故事。瓜子茶点管够。江落觉得可有意思了。她盼着柳章天天出门,最好别回来了。这样她可以跟傅溶到处去疯玩。
“舅舅更讨厌跟这帮人打太极。”
傅溶为这个家操碎了心,道:“没办法啊,人都来了,还能赶走。”
江落对此感到奇怪,道:“之前怎么没人?”
傅溶了然于心,司空见惯,啧道:“见风使舵呗。”
江落问道:“什么意思?”
傅溶跟她深入剖析此事,只能从头讲起,“驱魔司一家独大,杨玉文行事肆无忌惮。陛下要舅舅跟他分庭抗礼。楚王府借东风之势,水涨船高。那些王公大臣长着八百个心眼子,眼看东风要变成西风,还不赶紧过来拜山头。”
傅溶身份特殊,从小在宫里走动。皇帝是他大舅舅,太后是他外祖母。亲爹傅争鸣又出身军伍,曾官拜大将军。他生活在极其复杂的政治环境中,备受熏陶荼毒,哪能不晓得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对这帮人的玩法少见不怪。
江落一点即通,懂了。妖族拉帮结派争抢地盘,人族亦有群党之分。她道:“原来他们想讨好师父,让师父去对付杨玉文。”
傅溶道:“对,真聪明。”
江落道:“他们为什么不自己上?”
傅溶道:“怕死。”
江落哦了一声,表示惊讶:“杨玉文这么厉害。大家一起上,也打不过他啊。”
她既然如此好奇,傅溶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杨玉文厉害,不是他自己有多强,而是因为他手里攥着的权力厉害。”
“驱魔司独立于六部之外,不受掣肘控制。杨玉文说你家私藏妖兽,危害长安,便能越过刑部直接拿人。说你修炼邪功图谋不轨,便能就地正法以儆效尤。近年驱魔司排除异己,背地里整死的官员不计其数。人人忌惮杨玉文。御史台天天骂他呢。只是没人敢做出头鸟。”
“如今陛下口风松动,对杨玉文不满,有弹压之意。墙倒众人推,那帮人自然是想推波助澜,借舅舅的刀,斗倒杨玉文,整垮驱魔司,好坐收渔翁之利。”
他说得鞭辟入里,一针见血。
江落这下彻底明白了。
江落做大王时,曾遇到过一回造反。几方妖王纠集大军围攻南荒。大军压阵,成千上百万,从山顶望下去,密密麻麻的小妖如黑色苔藓覆盖整片南荒大地。江落什么也不做,只现出真身,法天象地。众妖吓破了胆子,落荒而逃。乌合之众,不攻自溃。
他们怕她,就如朝臣惧怕驱魔司。
天底下没有什么新鲜事。
因书摊封禁之事,陛下当面责问杨玉文。傅溶的斗气之举竟意外惹来天雷,狠劈了杨玉文一刀。这可比话本子诽谤杀伤力强悍得多。傅溶也万万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势态瞬间翻转。
柳章什么也没做,阴差阳错得了重用,站到风口浪尖上。
傅溶一直觉得柳章强过杨玉文百倍。偏偏杨玉文得圣心,手握重权。而柳章备受冷遇,只能做个清闲王爷。英雄不得用武之地,何其惋惜。如今时来运转,傅溶应该为柳章感到高兴。
可圣旨来得太突然,这帮人如此急不可耐,吹捧楚王府,未必不是暗中拱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他们当缩头乌龟,这笔账全部算到了柳章头上。柳章若斗不过驱魔司,败了死了,又有谁会在乎。斗个两败俱伤,他们更加乐见其成。
此番不知是福是祸。
傅溶这几天迎来送往,想到背后的阴私算计,格外厌恶。他有点后悔自己逞意气,将柳章带到这样一个危险的处境。火由他点起,烧到什么地方去,不由他说了算。
这才是傅溶最担心的地方。
“你觉得师父会赢,还是杨玉文会赢?”
“当然是舅舅赢。”傅溶斩钉截铁道。
“那你还担心什么?”江落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舅舅的本事,我不担心,”傅溶道:“我担心杨玉文玩阴招。”
“比如呢?”江落又问。
“没法比如,驱魔司干出什么缺德事我都不奇怪。杨玉文那么阴险一个人。”
“如果说,杨玉文耍阴谋诡计,害死了师父,”江落蹲在椅子边上,面朝傅溶。她郑重望向他的眼睛,问道:“你会怎么样?”
傅溶眼神中露出凶光,攥紧拳头,“我会杀了这条环节上的所有人。包括杨玉文。”
江落极为缓慢地哦了一声,垂眼微笑。猜到会是这么个答案。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番滋味。她右手扶着椅子把手,左手搭在傅溶的膝盖上,沉思半晌,道:“我明白了。”
傅溶道:“不管怎么样,我永远和舅舅站在一起。”
江落道:“嗯。”
傅溶摸她头顶,目光柔和下来,道:“你也和我们站在一起,对吗?”
江落把脸贴在他膝盖上,眼神放远,望向门外灯笼。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轻飘飘说了一个字,“对。”
“殿下回来了。”
陈叔刚进门,瞧见傅溶和江落二人,避开了眼神。傅溶松开放在江落头顶的手,装作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陈叔见怪不怪,嘴角噙着丝笑意。现在府里人都瞧小侯爷跟小姐是一对,撞见什么都当做没看见,只等来日喝喜酒。
“舅舅回来了?”
“是,去了趟驱魔司。”
换阵之期虽然还有一个多月,但圣旨下来了。柳章只能奉旨办事,去跟驱魔司的人打交道。傅溶估摸着不会很顺利,道:“舅舅怎么样?”
陈叔斟酌道:“瞧着不大高兴。”
“杨玉文为难舅舅了?”
“难说,”陈叔用词克制,不做主观臆断,“殿下让小侯爷过去。”
“舅舅。”傅溶闪现到竹屋,心急如焚,直接扑到了书桌前,“杨玉文是不是欺负你了?”
柳章带回一堆文书图纸,在案上堆积如山,还没来得及整理。被傅溶撞歪,稀里哗啦掉落满地。柳章手里握着半卷图纸,还有半卷在地上。站在狼藉中,他有点烦,给了傅溶一记眼刀。傅溶偷偷摸摸观察舅舅身上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
晾杨玉文也不敢明目张胆动手。
要是杨玉文敢玩阴的,傅溶肯定得找他算账。
柳章道:“你跟江落混久了,也学她一样没规矩,是吗?”
“没有没有。”
傅溶矢口否认,赶紧把自己撞塌的东西捡起来。
一个两个,进来都不敲门,冒冒失失的。以前傅溶从来不敢这么放肆。柳章觉得自己对他们有些太过宽容,道:“我让她背第二卷心经,练习打坐,运行真气。你有看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