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他不是师尊的小玩意儿!
  “我去你妈的同生共死!大不了就一起死!”
  乌景元发狠了,他本来是不想死的!
  他从来就没想过要死,不管是从前也好,还是现在也好,他想的都是如何才能好好活着,就算没有人爱他,能怎样?
  就算容貌已毁,又怎样?
  修为废了,他人又没废,有手有脚的,他做什么都行,难道会把自己饿死吗?
  他才不是废物!
  他明明会做很多事情的,他会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修炼花草,布置庭院,还会帮大师兄缝补衣服,做剑套子,冬天还会帮山上年纪小怕冷的弟子们做毛衣毛裤,还有毛茸茸的围巾和手套,他们都说比外面卖得还要好!
  他也会采药,认得的药材多达上千种,知道怎么清洗,怎么晾晒,怎么保存,还有过目不忘的好本事,以及一手好字!
  计算能力同人间的管账先生也不差什么!
  他知道怎么养鸡养鸭,点瓜种豆!
  乌景元从来都不觉得,没有修为,失去金丹后,他就应该死!
  十多年前,他被迫死了一次,如今更惜命了,觉得这是老天爷给他重新来过的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住,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可是如今的一切,都被苍溪行毁掉了!
  乌景元失去了自由,就相当于失去了继续活下来的勇气!
  当即就猛然推开苍溪行,扑到地上一把抓起一块碎瓷,毫不犹豫就往喉咙处刺了过去。
  可瓷片明明距离喉咙只差半寸之遥,就硬生生被拦截住了,再也无法往前逼近分毫!
  “同生共死咒,可不止关乎着你我两人的性命!”苍溪行用混浊的腹语,一字一顿地说,“还有沈渡江给你我陪葬!”
  乌景元赤红着眼睛,看着鲜血从自己攥紧的拳头缝隙中大股大股溢了出来,他却浑然感受不到痛,只觉得彻骨的阴寒,就好像小时候寄住在坏人家里,白天干不完的活,还被百般虐打,因为被打得受不了了,深夜偷偷摸摸跑了,本以为翻过困住他的篱笆墙,却不曾想篱笆墙的后面,早有凶神恶煞的男人牵着冲他龇牙的恶犬等着。
  这一瞬间乌景元的瞳孔瞬间溃散得像是惨白的死鱼眼,整个人突然就剧烈颤抖起来。
  怎么办?
  大师兄也被牵扯进来了。
  可大师兄是无辜的啊,大师兄从前最疼他,最护他了,大师兄从始至终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他的事,哪怕晓得他如今堕入魔道了,也依旧不曾责怪过他,还处处为他降低正人君子的标准,为他找遍了理由!
  他自己死就算了,怎么能带着大师兄一起走?
  趁着乌景元愣神之际,手心里的瓷片就被苍溪行取走了。
  苍溪行熟练地对伤口进行清洗,上药,包扎,然后把还愣愣怔怔的人,按坐回床榻上,仔仔细细检查着乌景元的手臂,膝盖上,有没有别的伤痕。
  一直到确认无误后,苍溪行才半蹲在他面前,仰视着乌景元惨白的脸,难过到极致地说:“对不起。”
  乌景元依旧怔愣,像是被人抽走了三魂七魄,连眼珠子都不会转动了。
  “对不起,景元,都是师尊对不起你,是师尊不好,是师尊这些年亏待了你,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当初师尊说什么都不会推开你……”
  腹语说得磕磕绊绊的,毕竟不是从嘴里说出来的,听起来像是乌鸦在叫,异常得难听,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出至于苍溪行的肺腑。
  他边说,边小心翼翼端详着乌景元的神情,两手下意识紧紧握住徒儿的双手,生怕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的徒儿,再一次发疯。
  看着乌景元木然的脸,苍溪行就明白了,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的。
  可苍溪行还是流着泪对他说:“求你,就当是师尊求你了,再给师尊一点时间,好不好?师尊一定会把亏欠你的东西,通通弥补给你。也一定会找回当初那个正直善良的乌景元,好不好?”
  乌景元这才有了点反应,垂眸定定审视着苍溪行,就跟看待陌生人是一样一样的。
  他很平静地说:“我是真的不爱你了。”
  “可你还想要师尊的身体,不是么?”苍溪行竟已经可笑到,用他的身体来挽回这段破碎不堪的感情了。
  他当着乌景元的面,褪下了昔日那身高洁到不可侵|犯的法衣,裸|露出精致的锁骨,努力引|诱徒弟。
  可乌景元的下一句话,却让苍溪行的心,重重摔至了谷底。
  “同为男人,你也应该明白的,得不到的东西,永远都是最好的。”乌景元神情木木地说,“小时候我没有吃过冰糖葫芦,每每只能躲起来远远看着别的小孩子吃,我只有干流口水的份。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冰糖葫芦一定非常好吃,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这个想法困住了我好多年,直到我拜了师后,大师兄为了跟我早日熟悉起来,就问我想要什么,我支支吾吾半天,只敢寒酸地说,想吃冰糖葫芦,就尝一颗就行了。
  大师兄疼我,他直接给我买了一草把。我刚开始吃的时候,确实非常喜欢,觉得就是我想象中的滋味。可吃多了,胃里就会不舒服,大师兄可怜我,就经常给我买各种好吃的,后来我才发现,原来世界上最好吃的冰糖葫芦,只存在我的想象中。”
  顿了顿,他垂眸望向了苍溪行,用更平静的语气,更和气的态度,反问他:“现在,你明白了吗?”
  苍溪行一瞬间如遭雷击,感觉身体都被雷电劈成了两半,他再也不能平静地祈求乌景元活下去了,也再不能克制自己的情绪了。
  一瞬间就跟被点燃的炸药桶一样,是乌景元从来都没见过的癫狂样子,赤红着眼,非常用力地抓住他的肩胛,大力摇晃,咆哮着说:“景元!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师尊!好好看看我!”
  “我不是你想要就要,想弃就弃的东西!”
  乌景元嘲弄地笑了笑:“怎么加这么多形容词?苍仙尊,你就说,你不是东西,或许我还能心里畅快点。”
  “我,我不是东西,畅快了吗?”
  苍溪行强忍着喷涌上来的情绪,憋得自己心口像是堵了石头一样沉痛,可怜的样子任谁瞧了,都会心生几分不忍的。
  可乌景元却对此形容了一番:“你现在的样子,就好像是那种明明是自己要出来卖,却还要在嫖|客面前假装无辜的浪|货。”
  第90章
  可乌景元只是平静又麻木地平视着正前方, 目光根本就没有聚焦在师尊难过又惊慌失措的脸上。
  而是穿梭过师尊日渐雪白的长发,望向了不远处的殿门槛。
  真是很奇怪呢,明明记忆里师尊寝殿的门槛又高又深, 每次抬腿跨过去,他都要鼓足勇气的。
  记得他第一次被师尊引上峰时,因为身上脏乱不堪,头发好几个月没有清洗梳理过了, 都结成了团, 乱乱糟糟顶头上像是个滑稽的鸟窝,脚上还踩着一双明显小了不少,磨损得相当严重的草鞋, 乌黑的脚指头都露在外面,还沾了不少泥点。
  当时的乌景元自卑敏|感,局促不安一直低着头乱搓脏手, 站在汉白玉铺成的台阶下,只敢偷偷瞟上一眼, 很快就又把头低得更深了。
  那时的他就觉得师尊的殿门槛可真高啊, 是他有记忆以来,所看见的最高门槛,像一座巍峨的山, 是他竭尽全力也很难跨过去的。
  师尊看出了他的忐忑不安,并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微微一笑, 主动牵起了小孩子冰凉又脏脏的爪子, 带他一步步走上台阶,跨越门槛,犹如鲤鱼跃龙门一般, 等乌景元再出来时,就如同换了个人,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没人要的小奴隶了。
  乌景元又想起,自己刚入山那会儿,只认得师尊。
  根本不肯住在师尊给他安排的弟子房里,死活要跟师尊一起住——说是一起住,但他很有自知之明的,得了师尊的允许后,就开开心心满峰找适合他的房间。
  宽敞干净明亮舒适……这些词从来都跟他毫不相干,他要找的是柴房,是牛圈,是狗窝,是储物间,反正没人愿意住的地方就对了……可他找了很久也没找到,最终就在庭院里最不起眼的一棵树下睡着了。
  翌日他就被轻柔的呼唤声惊醒,醒来就看见师尊一袭白衣,半蹲在他面前,清俊的面容像是从画里飞出来的神仙,看他傻乎乎的,眼睛都不会转动了,还狐疑地蹙了蹙眉,然后冲着面前的孩子挥下衣袖。
  乌景元那时吓得半死,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当即就惊恐交加地连忙爬起来跪好,边砰砰砰磕头,边颤声求饶,乱七八糟说了一堆,具体是什么话,乌景元也不记得了。
  他只是记得,他没有磕几个,就被一只大手轻轻托起了额头。
  师尊用疑惑不解,但又温和的目光望着他,安抚他不必害怕,还将掌心的落花展示给他看。
  乌景元那时才知,师尊只是替他拂去发间的落花,并不是像从前那些人一样,动不动就虐打他,折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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