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语罢,便转身离开。
沈渡江揩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急不可耐地打开锦囊,从中翻出一张纸条,迅速展开。
却见纸条上只有寥寥几笔:解铃还须系铃人。
沈渡江死死盯着这几个字眼,眼珠子烧得通红无比。
反复研读了多次,却始终勘破不透其中玄机。
什么叫作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如今所求,不过就是希望师尊能幡然醒悟,诛杀小魔头,做回昔日高高在上,悲悯众生的仙尊。
若说师尊因何堕落,因何执迷不悟,沈渡江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他坐在山脚,吹了一日的风,又淋了一夜的雨,翌日天边泛明,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在他身上时,他原本布满沧桑和疲倦的面容上突然有了一丝丝情绪波动——
不可能的。
这怎么可能呢?
沈渡江满腹疑惑,揣着锦囊,一路风尘仆仆又赶回了仙山,来到掩埋乌景元的坟堆旁。
合掌哽咽拜道:“景元,大师兄只是想确认一件事,你不要生大师兄的气。”
然后也不借用其他工具,就用自己的双手,慢慢将坟头的黄土,一点点扒开,直到扒得双手流血,还不为所动,嘴里一遍遍低念着,“景元别怕,是大师兄。”
就像小时候景元生病发烧,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的,神志不清时约莫又回忆起沦为奴隶的那些年,连昏迷中都哭着求饶。
那时沈渡江急得不行,将人小心翼翼连同被褥一同抱在怀里,模仿着人间妇女哄抱小婴儿,用最温柔的语气哄道:“景元不哭,一切都过去了,大师兄在,大师兄会保护你的。”
哄到最后沈渡江也是呜呜咽咽的,眼泪跟不要钱似的,簌簌往下落。
被孔鸿明那只尖酸刻薄的小孔雀瞧见了,就呦呦呦发出怪叫声,双臂环胸倚在门边,嘲笑说:“快瞧瞧咱们大师兄,还真是生了颗慈母心呢,这么会哄孩子呀?不知道的还以为乌景元是打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呢。”
那时他们师兄弟三人都还小,孔鸿明嘴巴又贱,自然少不得吵吵闹闹的。
沈渡江至多觉得尴尬,又有点羞耻,倒也谈不上多么生气,他只是觉得景元的童年遭遇实在可怜,平时又远超同龄人的沉稳内敛,哪怕受了再重的伤,都咬着牙硬撑着,如果哪天哭出来了,一定是太疼了,他实在忍不住了。
这样的小孩儿就是招人怜爱。
沈渡江天生一副柔肠,没有办法不去可怜乌景元。
有时也会在练剑累了,坐在海棠树底下休息时,远远看着乌景元瘦小的身躯,在太阳底下握着一把比他人还高的木剑,吃力地挥动,汗水爬满了脸,浸透了身上的弟子服,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清秀动人。
这孩子打小就有点闷葫芦,性格还特别要强。
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就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
沈渡江心疼他,说过很多次,让他别那么拼命,修炼就是要图图徐之,像是埋在地底等待发芽的种子,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可乌景元每每只会笑笑说:“我入道晚,资质又差,承蒙师尊不弃收我为徒,自然要加倍努力,才不辜负师尊的救命养育之恩。”
沈渡江当时就万般惆怅地想,景元如果真是我的孩子就好了。
那样我就能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有我在,你不必这么拼命,你只要做你自己,永远开心快乐就好了。
可一向恬静爱笑的景元,一生只活了短短十七载。
惨死在了无人问津的街头,明明最怕冷,却淋了一夜风雪。
被师尊抱回仙山时,早就没个人样了。
想到此处,沈渡江已经挖到了棺椁,他细细把沾满黄土和鲜血的手掌,往衣服上擦拭干净。
然后又抹了把泪,笑笑说:“景元,大师兄很多年没有见过你了呢。”
“你别怕,大师兄就是,就是特别想你,想再看看你。”
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为了不滴在棺椁上,让景元在九泉之下还感到难过和不安,沈渡江只能快速仰头,试图让眼泪倒流回去,可这种滋味太难熬了,他竟觉得比拿利刃戳瞎眼睛还痛苦。
最终他忐忑不安,又抱着一丝希冀地打开了棺椁,入眼所见,让沈渡江眼眸眦裂。
他可以看见一具高度腐烂,恶臭熏天的尸体,也可以看见一副腐烂到只剩白骨的架子,甚至能坦然接受他的景元已经尸骨尽化,成了被囚困在一方小小棺椁中的一杯骨灰。
但唯独不能接受的是棺椁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他拜了这么多年,陪了这么多年,惦记了这么多年的,居然只是一处空坟!
起风了,沈渡江觉得今年的秋天似乎来得格外早,乌景元喜欢的秋海棠不知开了没有。
他想折一枝,亲手送给景元。
却又担心现在的自己,比当初还没有资格。
第89章
乌景元受够了被囚|禁起来, 像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除了被迫享受来自于师尊的温柔伺候之外,什么都做不了的日子!
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有生命,有呼吸,有血肉!
不该是被囚困在寝殿里的男宠,也不该是被镣铐禁锢住的金丝雀!
乌景元无时无刻不再思考着, 如何才能打碎镣铐, 逃出这个他曾经梦寐以求,却至死都走不进的寝殿!
可被封了魔力后,乌景元如今不过就是个空有美貌, 却一无是处的废物!
他打不开镣铐,也无法运力同苍溪行决一死战!
甚至在苍溪行强迫给他梳头,挽发, 洗澡,洗脸, 穿衣甚至是喂饭时, 都无法做出最精准的反抗,最多只能把铜镜推倒,随手抓起什么东西, 就乱砸一通,在吃饭时, 故意端起热气腾腾的饭菜, 毫不留情地往师尊的面门泼去, 任由师尊被烫得原本雪白的面庞,先是泛起异样的鲜红,旋即冒出一颗一颗透明的燎泡。
师尊是哑巴!
他的嘴巴除了用来被乌景元操之外, 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说不出任何甜言蜜语,或者是哄骗的话,连腹语也说得磕磕绊绊,被乌景元逼急了,就只会木然地一遍遍低念,景元,景元,景元……
乌景元恨痛了这个名字!
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懵懵懂懂,被情爱伤得遍体鳞伤的可怜虫了!
如今的他可是响当当的魔头!
叫他魔头也好,叫他孽畜也罢,哪怕唤他一声妖孽,邪祟,祸害,乌景元都不至于这样心堵!
每每听见苍溪行唤他景元,就仿佛是被人用烧红的细铁丝,硬生生穿透了耳膜!
他不是乌景元,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
“啊啊啊啊啊啊……!”
乌景元猛然推开面前摆满鲜香可口饭菜的矮桌,发了疯一样从床榻上跳了起来,如同被邪祟附体般猛然往床边的博古架上狠狠撞去。
可被镣铐禁锢的手腕,猛然被身后传来的一股大力挣了回去,嘭的一声,乌景元就跌入了宽厚温暖的怀抱里。
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将他怀抱住,温热的气息从头顶传了过来,是记忆中清冽好闻的雪下松木香气。
可乌景元却似掉入了滚滚岩浆之中,一边惨叫着,一边疯狂扭着身子,挥舞着拳头用力往圈住他的男人身上捶打,撕心裂肺地咆哮:“放开我!放开我!!苍溪行!我不爱你!我已经不爱你了!”
“我讨厌你,我恨你!”
“你到底要囚|禁我到什么时候?”
“有本事你他妈的就杀了我!别跟个不要脸的荡|妇一样,死缠着男人不放!我|操|你妈的,你放开我!”
“我|操|你爹,操|你娘,操|你全家啊!苍溪行!!!”
乌景元破口大骂,用词粗鄙又难听,是他从前根本说不出口,哪怕听别人说一句半句,就莫名觉得耻辱到恨不得挖个地洞躲起来。
如今这些难听话,他张嘴就来。
如果说爱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本能,那么恨则是在爱的基础上,衍生而出的更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
他一遍遍大声重复着,我不爱你了!
我恨你!
我恨不得从来就没遇见过你!从没被你救过,从没拜你为师,从未被你教养过,也从未跟你上过床!
我恨不得你现在,立刻,马上就死掉!
我宁愿小时候就被人当成奴隶,炉鼎,哪怕是路边没人要的流浪狗,活活打死掉,也不愿意跟你沾染半点关系!
他的反抗和辱骂仿佛一拳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看似用尽了全力,可却对敌人造不成任何威胁!
乌景元甚至觉得自己在苍溪行眼里,一定是个跳梁小丑罢?
不过,比跳梁小丑更加可笑!
最起码跳梁小丑不会被爱意裹挟,也不会因情|欲而冲昏头脑,更不会明明已经得势了,却因为一时的贪欢被人折断羽翼,囚|禁在男人的床榻上,日夜承|欢,清醒时骂天骂地,不清醒时郎情妾意!这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狗日子,就像是把他丢进了熔炉里,他的骨肉,他的皮肤毛发,他的一切都被狠狠摧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