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偷偷摸摸做一套婚服,藏在自己的寝殿里,打算当作不久后,自己的敛衣。
  骤然听见哨子音,苍溪行第一反应就是,乌景元又要哭求他改变心意了。
  他不愿再现身相见,生怕自己会心软改变主意。
  索性就无视了哨子音。
  殊不知,这一声哨子音,将是乌景元此生向他传递的最后讯息,也是他求生的信号。
  雪越下越大了。
  孔文臣脚踩哨子,一手掐住乌景元,狠狠将他提到了半空之中,看着他濒临死亡时,丑陋的模样,脸上流露出了一抹狞笑。
  “你刚刚莫不是向你师尊求救?哼,小废物,小哑巴,你师尊早就不要你咯!”
  “对了,你和你大师兄的那段影像,我也看见了,哼……你倒是挺会扭的,真是好不要脸!”
  卡擦一声,他毫不犹豫,直接就拧断了乌景元的脖子,然后随手把他丢在了雪地里。
  寒风刺骨。
  乌景元还没有完全死透。
  他静静铺倒在雪地里,完全不能动弹了。
  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鲜血从自己身上各个角落涌了出来,很快,就把周围的一片积雪都染红了。
  他眼睛最后望着的方向,是小哨子。
  手里已经感受不到小木雕的存在了,伴随着体温逐渐随风消散。
  乌景元眼前走马观花般,浮现出了很多画面。
  有痛苦的,凄惨的童年遭遇,也有遇见师尊后温馨又美好的修炼生涯。
  他就像一只没人要,没人疼的小虫子,顶着风刀霜剑,满地爬来爬去,不小心冲撞到了别人,就会被一指头无情弹开。
  师尊仿佛从天而降的神明,轻轻把他捻起来,托在了掌心。
  从那之后,他就有了灵魂栖息的躯壳,慢慢的,他长大了。
  可是,他所拥有的一切,最终还是被收了回去。
  在生命即将结束的那一刻,乌景元喉咙里咕噜噜冒着血泡。
  他想,原来爱上师尊,是这样的痛苦,那如果还有来生的话,我再也不要遇见师尊了。
  第49章
  苍溪行正坐在床头, 低着头聚精会神缝补一件衣服。
  准确来说是一件法衣,也就是此前乌景元一直贴身穿的护身小甲。
  法衣已经损坏过半,胸口处的符咒都碎裂开来, 跟蜘蛛网一样,形成密密麻麻的斑纹,缝补起来并非一桩易事,更何况苍溪行本身不是个心灵手巧的人。
  握惯了长剑的手, 早就熟悉了剑柄的粗细, 此刻捏着细细长长的一根绣花针,每一个动作都显得笨拙又滑稽。
  光是穿针引线,他就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 用来缝补护身小甲的线,并非普通的丝线,而是取他的发丝, 参杂着弦月之光,揉搓成一股后, 再浸泡在他的鲜血里, 如此形成的丝线才能和法衣上的护身符咒,完美融合。
  明日徒儿大婚,他务必要赶在前面缝补好, 作为贺礼,送给乌景元。
  只是不知为何, 苍溪行一晚上都心神不宁的, 胸口处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 又闷又疼。
  虽说寻常也是如此闷闷不乐,但今晚尤其难过得厉害。
  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像是有个麻烦的小人在上面跳舞, 苍溪行放下针线,抬手捏了捏绞痛的眉心。
  蓦然,外面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闷雷闪出的光亮,划破夜空,穿透洋洋洒洒的白雪,伴随着一股寒气,嘭的一声,沉重的殿门从外撞开了。
  无数雪花卷杂着飞舞进来,吹得金丝楠木案台上摆放的银盏油灯,火焰晃动,险些熄灭。
  苍溪行闻声望去,就见殿门口立着一道人影,背着光站着,身后是漆黑如墨的雪夜。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瞬间认出了来人,当即放下手里的活儿,轻声询问:“怎么了,念念?这么晚了还不睡觉么?”
  少年没吭声,在门口低着头站着。
  看不清脸上是什么情绪。
  苍溪行怕外头冷,再冻着他,就招招手,唤他进来。
  等人靠近了,就见念念只穿着一身薄薄的寝衣,连鞋袜也没穿,此刻光着的一双脚上,还沾着不少积雪。
  头发和肩胛上也是,垂着的眼睫湿漉漉的,看起来像可怜巴巴的小狗。
  可见原本在床上睡得好好的,不知何故突然跑来了,竟急成了这样。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噩梦?”
  苍溪行语气温和,挥袖一拂,就扫去了念念身上的残雪。
  还亲近地轻轻握了握念念的手,果然一片冰冷,便让他快些去烤烤火。
  “我,我……”念念狠狠低着头,拳头攥得紧紧的,瘦弱的肩膀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最终“哇”的一声,仰头大哭起来,“我胸口好难受!像是被锥子猛凿了一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好想哭!哇!”
  他年纪还小,哭起来惊天动地的,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哗啦啦往外涌。
  滚|烫的泪水都溅到了苍溪行的身上,边哭边嚷着,自己胸口好痛,好闷,还说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了,疼得他快死掉了!
  苍溪行有点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哭惊到了,反应过来后,第一反应就是检查念念的身体状况。
  灵力在他身上游走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可念念嚎啕大哭,怎么都止不住眼泪似的。
  苍溪行知道他是想念主人了,离开主人太久,没有主人的灵力饲养,剑灵就跟嗷嗷待哺的小婴儿,失去了母亲温暖的怀抱一般,每时每刻都陷在惊惧不安中。
  为了止住小剑灵的眼泪,苍溪行便用自己的灵力安抚他。
  可今夜也不知怎么回事,小剑灵吸了他好多灵力,依旧惶恐不安,似乎怎么都填不饱肚子一样,依旧哭个没完没了。
  苍溪行无可奈何,只能划破手腕,让小剑灵吸自己的血。
  可小剑灵才吸了一口,就嚎得更大声了:“不是这个!不是你!味道不对!我要我之前的主人!”
  之前的主人,那自然就是乌景元了。
  实则,苍溪行一直都知道,乌景元为了挽救小剑灵的生命,就偷偷放血喂养小剑灵。
  这个小剑灵哪怕被重塑了身体,改变了容貌,丧失了生前所有记忆,甚至连气息和灵力,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但潜意识里,依旧记得乌景元。
  “不许胡闹。”
  苍溪行拧了拧眉,他是不可能再让乌景元放血喂养小剑灵了。
  见小剑灵哭闹得厉害,他心绪本就不宁,逐渐失去了耐心,索性就施法,把小剑灵封印回剑中。
  “唔,不要!放我出来!放我出来!我要我原来的主人!我不要跟着你!”
  小剑灵大哭大闹,长剑嗡嗡作响,还颤个不停。
  苍溪行将剑收回剑鞘,贴了一张黄符,小剑灵这才老实下来。
  对着烛火,将护身小甲修补好后,收进了一个小匣子里。
  苍溪行了无睡意,起身踏出了殿门。
  外面风声愈大,也不知打哪儿吹来的梅花,迎面吹来,淋了他一身,他随手捻起了一朵,轻轻捧在掌心。
  那梅花鲜红如血,艳丽动人,在他掌心不过半息间,竟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了一滩浓稠的,像血一样的花汁。
  苍溪行蓦然一惊,下意识攥紧拳头。
  待他再扬起头时,漫天飞舞的大雪,随风飘荡的红梅,形成一股飓风,在漆黑的夜空中盘旋。
  心绪越发不安。
  今夜无月无星,不能占卜天象。
  苍溪行只好掐着被花汁染红的手指,细细一算。
  可卦象散乱,根本算不出什么来。
  思及今夜小剑灵的反常,苍溪行又念起自己不曾理会的哨子音,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悄无声息潜入了紫竹峰。
  轻车熟路来到了乌景元的房间门口。
  房里静悄悄的,也黑漆漆的。
  只隐隐能看见床榻上的人影轮廓。
  寻常乌景元睡觉,都会在床头留一盏小油灯,他瞎过,所以格外怕黑,这些苍溪行都知道。
  见今夜如此反常,苍溪行心里生疑,刚要进门一探究竟。
  岂料身侧瞬间袭来一道劲风,顾澜夜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满脸不悦道:“你随我来!”
  二人瞬间消失在了原地,来到了一处凉亭。
  顾澜夜放开手,面色不善地道:“真是稀客啊,寻常我千请万请,就差烧香拜佛,也请不动的师兄,今夜怎么有兴致来我紫竹峰了?”
  苍溪行神情平静,淡淡道:“我不过是来看一眼自己的徒儿,有何不可?”
  “徒儿?你还知道景元是你的徒儿啊?我还当你早就不要他了呢!”顾澜夜冷冷一笑,怒火在眼底熊熊燃烧,“你明知景元不愿意与他大师兄合籍,何故还要强逼他就范?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他喜欢的人是……”
  “他喜欢的,自然是他大师兄!”苍溪行面色一沉,厉声打断顾澜夜的话,“这门亲事,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由不得他!否则如何能平息外面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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